遍地仇家

    秦爷爷的生日在农历十一月六日,那天正好是节气“大雪”。

    当天温度很低,寒风一阵一阵地吹,丝丝缕缕直往皮肤骨缝里钻,冷得让人不愿在室外多待。

    秦爷爷如今的住址稍微偏远些,在市区周边一座不起眼的山上,闹中取静。

    老人和山水鱼鸟做伴,八十岁的年纪难得不显病态,反而精神矍然。

    盘山公路弯道较多,天阴沉沉的,秦月从起床就担心今天会不会下雪,提前安排了人准备清理路面。

    万幸,最终这雪倒是没下起来。

    因着和秦月关系亲近,陈良井桉早早就到了,帮忙倒用不上他们,主要任务就是陪着老爷子聊聊天。

    井桉惯会在长辈面前耍宝,陈良在一旁当“中控”,两人这么一唱一和,逗得秦爷爷欢笑连连。

    这份愉悦持续到秦爷爷说要下象棋的前一刻。

    一听老爷子要和他们下棋,井桉眼睛唰的一下就瞪大了,撅着嘴,脸拉得跟苦瓜似的,“我说爷爷,您这是明摆就是欺负我们。”

    他哼哼唧唧,撒起娇来跟老爷子养的大橘刚下的崽一样:“您为老不尊…”

    不怎么尊敬的话从井桉嘴里说出来,秦爷爷感觉不到冒犯,只觉着这小兔崽子哼唧起来还挺好玩。

    他说秦爷爷为老不尊,老爷子就逗他:“瞧瞧你现在这样子,和“柿子”有什么区别!”

    ““狮子”是哪位啊?”井桉疑惑地眨眨眼,在心里想了一圈,也没想到这名号能对上的人。

    而且这名儿,感觉不像是个人啊。

    “小北啊…”秦爷爷对着一个中年男人吩咐,“去把“柿子”抱过来给这小子看看。”

    那男人领了命令,轻手轻脚下去找那个所谓的柿子。

    秦爷爷叫他小北,实际上这男人估计得有五十多,在老爷子身边待了起码有三十年,秦月他们这一辈的崽子都得喊他一句“叔”。

    北叔很快就抱着一团松松软软的毛茸茸递到井桉面前。

    是一只小橘猫。

    小猫灵动大眼睛和井桉猝不及防地对视,随后软软地喵了一声,把井桉喵得招架不住,惊喜起来眼睛和猫一样圆。

    井桉深深吸一口气,不敢直接上手抓,两只手并在一起伸出去,示意北叔把猫给他放手上。

    “爷爷,您也没说狮子是只猫啊。”井桉盯着狮子,眼睛都看直了,声音轻又低,生怕吵着手上的祖宗。

    眼见他一副着魔的样子,秦爷爷懒得在这个时候和他掰扯什么是“柿子”不是“狮子”,只冲他挥挥手:“去花园和狮子玩会去,吃饭的时候我让人叫你。”

    井桉嗯一声,缓缓弯曲胳膊肘,尽量在没有多少震感的情况下收回手臂,把狮子贴在胸膛小心地抱着,准备去花园找虫给它吃。

    秦爷爷接着让北叔也出去,茶室就剩下他和陈良二人。

    茶室里的家具多为红木制品,墙上挂着一副老爷子自己写的字,中式的装修自带压迫感,更别提面前这位老人经历过八十载的风雨,那种不怒自威的威严让人不敢和他对视。

    唯一一个能讨所有老人欢心的井桉,刚才被一只猫迷了心神,也离开现场。

    如今室内没有任何润滑缓冲,陈良只得打起精神。他是能应付这场面,但他没有让老爷子看见他就高兴的本事。

    秦爷爷盯着他看了一会,随后抿了一口茶,陈良立马起身添上。

    秦爷爷没开口,陈良就低着头不出声,无论心里压力多大多煎熬,他面上不显,只安分添茶。

    良久,秦爷爷轻叹一口气:“你最近,要不要跟着我在这山头住几天?”

    “……”

    陈良极力克制着呼吸,心想,他都知道了。

    “秦爷爷,我没有赖着秦月的意思,今天来也只是为您祝寿,等今天过后,我……”

    秦老爷子把茶杯搁在桌子上,发出的声音让陈良又是一惊。

    “你觉得,我说那些话是为了赶你走?”

    “……”

    陈良闭眼两三秒,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眼前这情况,他猜错了,把老爷子猜成了一个刻薄形象,还给说了出来。

    还没等他解释,秦爷爷就打破他的胡思乱想:“桉桉在的时候你喊爷爷,桉桉一走,你就满口秦爷爷,怎么,还要在他面前演戏?”

    “不是…爷爷、我,这情况……”

    陈良张嘴徒劳开合,最终放弃在这件事上辩驳。

    他确实有点在井桉面前演戏的成分。

    井桉把老爷子叫爷爷,是因为门当户对,以陈良现在的家境,把老爷子叫爷爷就是碰瓷了。

    但如果当着井桉的面叫秦爷爷,井桉肯定得追着问他,从他爸问到陈氏再问到陈良最近的心理状况。

    陈良不愿意说真话,更不愿意骗井桉,干脆在最开始就装作无事发生,省得到时候应付这祖宗。

    谁料到这微妙的差异还是逃不过老爷子的眼睛。

    眼见陈良哑口无言,秦爷爷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都到这时候了,脑子里那么乱,陈良还不忘给对方添茶。

    望着陈良动作中掩饰不住的茫然,对这么个心思敏感又无依无靠的小孩,秦爷爷有些心疼。

    他叹口气,没辙了,只能一句句掏心窝子:“桉桉来看我的时候,你也来了;他陪着我聊天你也陪着;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觉得我没把你当自家小辈呢。”

    “……”

    陈良眼眶瞬间红了。

    没想到秦爷爷会对他说这样的话,平日里惯会看别人脸色读气氛,现在陈良也顾不上了,只能全力盯着茶杯的一个点,避免在这个大好的日子掉眼泪。

    秦爷爷继续道:“你在外面做的那些事,我也不是不知道,最近就在这山上陪着我住两天吧。”

    他倒要看看,谁那么大的胆子,能冲到山上当着他的面要人。

    陈良还是拒绝了。

    他态度坚定,以至于秦爷爷还以为他有什么后招。

    在秦爷爷的再三确认下,陈良也不厌其烦地编造他和施平裕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准备给老爷子营造一个他有靠山的形象。

    秦爷爷看着很欣慰,觉得陈良独来独往孤身一人这么久了,身边有个人陪着再好不过。

    陈良看着时间,在宾客到来之前,扶着老爷子去正厅里等着老朋友。

    --

    眼见把老爷子这边敷衍过去,陈良放下心,在庭院里点了支烟。

    天色阴暗,云飘得极低,让人莫名压抑。这种不阴不阳的天气,总让人有种说不出的难受,一副风雨欲来的模样。

    院子里时有寒风拂过,一支烟,陈良耐心地找了背风的方向,点了三次才吸到嘴里。

    之前顾及着身边不抽烟的朋友,陈良不准备让他们吸二手烟,早已经多年不抽。

    只是最近事情太多,顶着莫大压力,和各方人员打时间仗,天天注意着身边的风吹草动,陈良觉得自己敏锐到了神经质的地步。

    他这几天烟抽得格外凶。

    只有在尼古丁燃烧的焦苦中,陈良吞云吐雾,才能得到片刻安宁。

    秦老爷子邀请他留在这山上,就是准备护着他的意思。

    只是他招惹了不少人,东窗事发后,谁收留他都是惹祸上身,难得有这么一个给他关怀的长辈,还是不要去祸害人家了吧。

    想了想他自己干的事,陈良都佩服之前的自己,他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于是又接着续上一支。

    陈氏申请破产之前,有高层陆续卷款跑到国外,跑得早的人自然吃了些红利。

    老陈不愿意放弃陈氏这么个聚宝盆,贷了款,砸了不少钱进去,没一点响动。

    商人逐利,怎么可能愿意干赔本的买卖。

    老陈开始当个商业骗子。

    ——甚至没有考虑过公司的法人是陈良。

    老陈把烂尾楼宣传成新小区,搞起了预售那一套;顺便把一些能包装的项目夸得天花乱坠,说要拉人一起合伙。

    这种送钱的事别人自然不信,但老陈话中真真假假,他用人尽皆知的贷款的事卖惨,说自己最近亏了,准备卖出去几个项目回点款继续开发。

    他坑了信任他的合作伙伴,坑了拿着血汗钱买房的平民百姓,甚至坑了他的亲儿子。

    这些事情东窗事发,被追责的必然是陈良这个法人。

    可老陈不管这些。

    于是陈良开始动作了。

    他早猜到老陈的公司没什么好下场,提前骗着那个小三的儿子签了法人变更的合同。

    在老陈一边圈钱的同时,陈良联合朋友做了局,怂恿他那个便宜弟弟去赌,这一下捞了不少钱。

    加上他这些年零零总总攒下的,接下陈氏这么个盘没什么问题。

    唯一需要面对的,就是各方追债的人。

    他坑了老陈和便宜弟弟,这俩人绝不会放过他,不过这俩人在国外安顿还要一段时日,想来买凶也得在安顿好之后。

    老陈坑的平民百姓还好说,维权也无处可去,只要陈氏申请破产,那些债基本无望追回。

    目前陈良要面对的就是那些有点权势的合作方,他们被老陈以赚钱的名头拉着投资,结果到头来发现被骗了!

    陈良敢保证,等老陈和小三携手出国,这仇绝对会记在自己身上。

    …………

    啧,这仇家是不是有点多?

    陈良不满。

    明明是老陈干的事,凭什么把账都算在他头上!

    陈良咬牙切齿,恨不得亲自去当面质问他们,却无计可施。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这个院子里点燃一支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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