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外环的公寓，盛夏的天也完全沉寂下来。孤寂宁静的夜晚给她带来非比寻常的安全感。

    本科交换毕业的时间很尴尬。

    她在外环月租了一个套间，打算升学的房子租好就随时撤离。

    郁柒柒的母亲景女士在内外环交界处有一独栋套间。随着景女士退休云游四海，郁柒柒这两年出国交换，她直接把房子租出去，租金全都留给了女儿。

    贴着托运条的行李箱敞在地上，表面散落着几件衣物，依稀能看见原来摆放整齐的痕迹。

    她解决掉晚饭，全神贯注收拾了一阵，冷不防被电话铃声吓到。

    来电显示是：景女士。

    郁柒柒划动绿色接听键：“妈。”

    “回来了吗？”

    “嗯，刚到没多久，在收拾东西呢。”

    “住哪里了？”

    “梅川洞这边。月租了一间民宿。”

    “你赵阿姨问我你回来没有，要不要去她那里住呢！”

    郁柒柒坐到地上，眼睛移到没拉上窗帘的玻璃窗外，两条路以外的商场顶上，霓虹灯带快速变换高饱和色彩。

    “这不太方便吧。”

    她这是一句意愿不太强烈的客套话。

    景女士自然清楚：“你想去就可以去。怕你一个人住，会无聊。”

    “好。”郁柒柒没有让自己母亲为难，“我去的话，会先跟赵阿姨说的。”

    “她忙，你记得早一点说。”

    郁柒柒耐心应下，挂断电话。

    景女士年轻时候还执着于“向上社交”，也真给她碰上一个机会。

    赵女士刚回国时热衷于参加各种名流宴会，主题活动。景女士与她就是在一场旗袍晚宴上认识的。

    宴后别人都有私家车走了，等着打车走的两位女士在酒店门廊下一见如故。

    临近退休的景女士给赵女士干起了生活助理。赵女士有时候脾气非常古怪，但景女士总能和她起到有效沟通。

    前些年赵女士因离境多年，一些税务问题难以抽身，素日的好友都避之不及。景女士不离不弃，用自己的养老钱加房子抵押帮她渡过难关。自此赵女士格外信任景女士，生活上也低调了许多。

    景女士因退休离开S市也有三年，赵女士却依旧十分关照郁柒柒。

    她打开手机上的飞行软件，贝茜已经快越过太平洋的三分之二，应该很快就要到达西海岸。

    朋友圈最新动态是赵女士，长文字+九宫格。

    赵女士十分热衷在朋友圈用“小作文”记录生活。

    内容为昨晚赵女士和贝茜去吃日料。

    赵女士很爱当时沉浸活动，事后回味。所以她的活动及节日照片总是要隔三差五才能“千呼万唤始出来”。

    郁柒柒注意到有一张贝茜的背影。

    而郑贝茜从不愿意拍照，尤其是在她母亲面前。

    在后来赵女士和她讲述时也重提了这点反常。

    郁柒柒此刻百感交集。

    视线移到——

    “……带贝贝去吃她最喜欢的鳗鱼饭……”

    郁柒柒的眉毛几不可察地抖动了一下。

    她再没看下去。

    看起来，赵女士还没有察觉到郑贝茜已经独自回程。

    = = =

    郁柒柒继续收拾，脑海里克制不住地模拟与赵女士可能的会面场景。

    行李箱里的七七八八终于归整到位。她保留了自己会去赵女士那里住的可能性，节省了自己的工作量。

    假想和赵女士必然会面的紧张难以散去，郁柒柒从床上拿了一个粉色盒子，走到阳台，拉上门。

    纸盒上印着“Marlboro”。

    她的手指几乎不自觉地捏紧那支烟，轻微地在阳台上踱步。每走一步，烟雾便随风飘散，像是将她心中的不安也随之释放。

    三根烟蒂落地，星火最终熄灭。

    郁柒柒仔细清洗完双手，坐到床上，打开笔记本。

    在惯常打开那个熟悉的橙色logo的网站前，有那么半秒钟，她想到了今天下午遇见的马尔济斯的主人。

    她在搜索栏点开唯一的搜索记录。

    去年春天，她和当时的暧昧对象分手。

    原因是她觉得对方亲得自己很不舒服，就不想有进一步的交流探索了。身体和情感上都是。

    正好交换的名单出来，她就想听一听日本博主的声音，磨一磨耳朵。

    这个博主早期有一个很隐秘的视频，很讨巧地取悦到了她。在她第二次从这个视频中得到快感后，她就一再冲动地在他的主页留下流连忘返的脚印。

    带着隐秘的兴奋和紧张，她企图从他发布的廖廖视频中分析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首先从事这个行业，不是自己有一些难以启齿的癖好，就是想赚更多的钱。

    在这个博主的视频里，他每次出现都会带一个黑色的口罩，甚至还会给自己的生殖器打码。

    她每次也都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看。

    像现在这样。

    他对比在这个平台上的其他同类型博主，视频内容相当清水。

    郁柒柒就好这种朦朦胧胧的触感。

    像是隔着云雾。

    自己喜欢的样子，来源自己想象的样子。

    正是这种不讨平台绝大多数观众喜欢的荤素结合，才让他的订阅者至今没有突破三位数。

    她也为自己的宝藏没有被多数人传阅而沾沾自喜。

    倘若他是为了赚钱来的，那恐怕只能铩羽而归了。

    出于鼓励，每次她看完一个他发布的视频都会刷一次打赏。

    尽管是聊胜于无。

    直到今年春节，她才完全确定了这个博主并不是缺钱才下海的。

    郁柒柒从行李箱的深处翻找出小玩具，打开她最喜欢的一个视频。

    在昏暗的紫色灯光下，他正面对着镜头。他穿着一件很薄的黑色西装外套，光线斜射在他的腹肌上，留下一片片暧昧的阴影。

    他的身体扭动起来，背后的白墙上留下一条水波般抖动的人影。他的手指纤长，指节分明，在前胸游走。他的胳膊抬起，不时露出前胸腰腹，随着他眼睛迷离地望着镜头，难以对焦。

    喘息声渐渐从收音器传到她的耳机里，她的身体仿佛被隐秘的电流击中。

    他带着一串银色回形针手链的右手移到整个画面的中心——那个花纹繁复的皮带扣上。

    她将台灯调暗，打开遥控器。

    男人低吼的声音透过电流从耳机里传出，和她胸膛愈发粗重的喘息声重叠，她脱力地仰躺在单人床上，看着灰蒙蒙的天花板。

    脑海里是那个回形针手链、那身薄款西装、那枚花纹繁杂的皮带扣，画面交替轮播。

    在她生出些梦女的心思后，她就像对待crush一样谨慎对他。

    或许她能从暗恋者的网名找到他日常社交平台的账号，为她可以想象她不知道的时间点上，揣摩他当时在做事情的心情而沾沾自喜。

    这个博主显然很有难度。

    或许会有人私联他。

    这个可能性甫一冒出，浓重的无力感侵袭全身。

    但她也不该用未知的事情惩罚自己。

    基于她对他视频的观察，她基本能确定的是，这个博主是个看起来年龄不大的隔壁霓虹人。

    以他视频相关联的博主，还有他喘息时的语言推测。

    以及那个贴头皮的刘海。

    当然，他的ID甚至是“飒君”的罗马音。

    但这是个不缺钱的少爷。

    郁柒柒又模拟了一遍这个结论的推理演绎过程。

    他拍摄视频看起来在一个狭窄的玄关，她曾偷偷截过一帧非常清晰露出手腕手链但没有违规内容的画面去某宝识图。

    是一个国内无专柜的某品牌某系列的限量款，当时大概七位数。

    她起初觉得可能是仿版，或者类似的款式。

    今年春节，在赵女士和郑贝茜的盛情邀请下，她极限回国同他们一起过年。

    赵女士的客厅总是有各种品牌方寄来的杂志。

    年夜饭之前，郑贝茜躺在她的腿上画新年头像，她从手边拿起一本杂志打发时间。

    看见B家去年春夏系列那件男款西装的时候，郁柒柒还反复确认了后面的结算单位是什么货币。

    她还记得，当时郑贝茜小声问她：“怎么突然这么僵硬？是大姨妈来了吗？”

    她虚心地笑笑，摇摇头。

    其实衣服是很难判断的，尤其是灯光那么昏暗，但这个视频她看过太多遍了，甚至哪一分哪一秒是什么动作都烂熟于心。

    那件衣服的下摆有一片金丝线锈的花纹。

    郁柒柒在至少第十遍看视频的时候才从反光的地方捕捉到。

    同样的在那本杂志的最后一页，预告了下一期的主题。

    模特身上的皮带花纹，和视频里她不知道多少次想解开的一模一样。

    确认这个信息的时候，她始终不愿意放下那本杂志。

    她的眼神像是要把那个二维的模特照片盯穿。

    赵女士在品红茶，也察觉到不正常：“柒柒，喜欢这种类型吗？”

    模特秀场风格雌雄莫辨的气质在纸面上一览无余。

    郁柒柒有些尴尬。

    她放下杂志的神情仍旧不够自然。

    赵女士以为她看上这个模特了。

    年夜饭上，赵女士认真问她：“要见一见Peter吗？”

    是那个模特的名字。郁柒柒并没有反应过来。

    郑贝茜抢先驳回：“一个瘦猴。谁能看得上啊？”

    按理博主父母的财富程度应该至少和赵女士是一个水平。

    毕竟他这么年轻，靠自己反倒更吓人。

    下海的理由既然都不满足的话，会不会是想钓鱼？

    可按他现实生活的财富和社会地位的推断，不应该会缺女人吧。

    思来想去，她觉得应该是这个富二代太无聊了。

    她心里叹了口气。

    连梦都不给做。

    真可恶。

    台灯快没有电了，窗帘的遮光效果很好，整个房间无限趋近于黑暗。

    郁柒柒从床上坐起，身上有一点凉了。

    她打开已经熄屏的电脑，鬼使神差地刷新了一下页面。

    往常她会直接叉掉浏览器。

    好巧不巧，最新视频出现在主页资料的下方。

    看着陌生的视频封面，她的心跳漏跳了一拍。

    观看数“68”。

    她看着视频下方那行自动翻译成中文的标题——

    “清晨趴在喜欢的女孩身上运动”

    她的心沉了下去。

    “喜欢的女孩”？

    一时间无数的想法在脑海里走马观花而过。

    她不顾身体的粘腻，将耳机塞回耳朵，然后干着嗓子点开了那个最新视频。

    这次解锁了新地点，在窗边的床上。

    白色的光透过窗帘，分不出阴晴和晨昏。

    他的床具是一片雾霭灰。

    视频全程几乎是他趴在床上的上下起伏。

    她第一次完整地看见了他的侧面身体，臀线非常优美。她还注意到他右侧腰后有一颗痣。

    在他左胸膛的下面两指的地方，有一颗红痣。每次幽暗的光照在光滑白皙的皮肤上，都显得格外性感。

    或许标题这个“喜欢的女孩”只是一个再常见不过的剧本，小少爷终于想出点新意了。

    她看完以后，隐秘的情绪得到满足，不仅点赞还打赏。

    甚至出于对这个完全不知道的人——“喜欢的女孩”，可能存在的害怕，她第一次在他视频下发表了评论。

    他的订阅都很少，观看数也不多，评论就更少了。

    偶尔也会有白人大胸美女博主留一两条英语评论，无一例外是夸他可爱的。

    他从来没有回过。

    她敲下几个中文，“喜欢的女孩感受到了！！！”

    管他看不看得懂。

    然后心满意足地去洗澡了。

    也可能他根本不会看。

    她洗澡的时候想到。

    当她擦着头发出现在电脑屏幕前，又觉得这个行为非常幼稚。

    浏览器被瞬间叉掉，屏幕暗下来。

    整个房间陷入了一片浓重的墨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