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涵,独属于我们两个人的秘密,要好好保守哦。”祁越将她的两只手放在自己手心里又放开,落涵的手上多出一颗又大又红的苹果。
“谢谢。”
落涵无心再与祁越说什么了,她将注意力放在还与胡为争吵的宁珊身上,那张脸渐渐与记忆中年轻漂亮的妈妈融合在一起。
“落涵是你的女儿,你当初为什么要把她扔在这里?你这个不负责任的母亲!”胡为怒目圆睁地瞪着她,胡子在不住地颤抖。
此刻他想一把火烧了那些在树上不断鸣叫的蝉。
这个女人,把孩子随便丢下不说,保姆一家出了事情也从来不闻不问,现在回来了,却还一脸无所谓的样子面对自己的女儿,他从没有见过像她这样厚脸皮的女人。
“我可没有生过什么孩子,你凭什么说我不负责任?”宁珊叉着腰,被胡为的口水喷得恼羞成怒。
她觉得实在奇怪了点儿,这个人一上来就骂自己,还说落涵是她女儿,她哪里生过什么女儿,她只记得当初有什么东西落在这个酒保那里了……
她想起来了,那个金色的凤凰戒指!
那是她落败的家族里唯一的圣遗物,如今怎么会到了落涵那里去!
肯定是这两个父女,合起伙来骗她,想把戒指据为己有!她越想越生气。
“别想抵赖,怪我当初年轻幼稚,不小心在你这里落下了我的戒指,现在可以还给我了!”
落涵垂眸看了一眼那枚戒指,手掌慢慢收紧,握着的那一颗红里透金的苹果被挤得变了形。
祁越则在一旁半知半解,胡叔叔和宁阿姨好像有点小故事?
“喂,你在说什么啊?”胡为狠狠地跺着脚,把周围的土块和扬尘都震起来了,“想你当初狼狈,现在回来倒是光彩照人了,落涵呢?她是你女儿,你却翻脸不认账,你让她怎么想?”
“你要我说多少遍,落涵不是我女儿,你这人脑子有问题吧?”宁珊没有被他幅度夸张的动作吓到,继续坚持着自己的脑海里存在的记忆。
这个院长,这么急切地想把落涵推销出去,居然连这样的谎话都用上了,还想骗她,门儿都没有!她想,落涵这个孩子表面上稳重,实际胆子大得很,是个不省心的主儿,果然凡事要先三思再后行,眼下还是想想怎么把戒指拿回来再说。
“你……”胡为见她如此决绝,真不像是正在夸大海口撒谎的人,但他没有疑虑更多,反倒是更加生气。
他认定了眼前这个女人回来一定想不到会碰到自己曾经抛下的女儿,而她铁了心故意不想收拾这个烂摊子,他又能说什么?只好继续做落涵名义上的监护人了。
“我懒得跟你吵,什么戒指,我看你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喂,你嘴里嘟囔什么呢?”
“啪!”
祁越被身边的爆炸声吓到,快速闪开,又想起落涵也在她身边,慌忙朝她身边看去,想把她拉离爆炸源,又疑惑到底是什么东西发出来的声音。
谁知落涵竟无动于衷,她依然低垂着头,天快黑了,祁越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原本拿着苹果的那只手上沾满了残留的苹果汁,一小块果肉顺着长长的食指滑落下去,其他的残渣飞得到处都是。
落涵竟硬生生将一颗苹果捏碎了。
这动静让对面的两人都闭了嘴,同时朝她这边看过来。
“你怎么了?”祁越拿出纸巾想帮她擦干净,落涵却迅速将她甩开。
“你搞错了,她不是我妈。”
落涵没有去管被她推到在地的祁越,而是径直朝胡为面前走了过去,轻描淡写地对他说。说是对他说,其实是说给宁珊听的。
胡为吹着胡子,瞪着她,张张嘴想说什么,但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宁珊抱着胸,心想,真相虽迟但到。
她伸出那只干净的,无名指上戴着那只戒指的左手,伸在宁珊面前,手背对着她,微笑着看着她说。
“是它吗?”
胡为惊了,这个女人,原来是要她留给孩子的唯一的寄托物,那枚凤凰戒指!
他紧张地看一眼落涵,可她非常平静。相比那枚碎得见不到果核的苹果,他相信她此刻的心会比那枚苹果更稀碎。
宁珊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近距离地观察到这枚戒指。凤凰鸟周围的祥云是由金丝编织,主体的金色浓郁而深沉,完美的S形与周遭搭配得无与伦比,尤其是它的眼睛,那颗价值连城的银灰宝石玉兔泪,如同波光粼粼的湖面,闪烁着奇异的光影。
“我……”
她越过玉兔泪,看向落涵,想义正言辞地说出“还给我”,但在与她四目相对之后,她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口了。
那双眼睛,她好像在哪里见到过。
“还给你。”
落涵说。
她当着她的面,慢慢地,把戒指从手指上取下来,然后,松开手。
戒指落在土里,玉兔泪蒙上了一层灰。
她抬起脚,狠狠踩了上去。
“你!”
宁珊火气一下子上来了,真是看错了这孩子,品行太可恶,霸占别人的东西不说,还装作什么高贵的好人一样,随便将这么金贵的戒指扔到地上,这样的孩子,长大还得了?
“落涵!”胡为一把将落涵拉离宁珊身边。他害怕再这么下去落涵会忍不住动手打人,那样她是坏孩子的罪名就坐实了,宁珊和祁越以后会怎么看待她,她这是把自己的未来处境逼上绝路啊!
落涵轻飘飘地被胡为拽过去后,狠狠一甩,摆脱胡为的手臂的控制,转身跑开了。
“这孩子怎么回事儿,孤儿院里的其他孩子也不像她这样啊……”宁珊快速将戒指捡起来,心疼地拭去玉兔泪上面的灰尘。还好下面是很松的土,戒指只是脏了,没有损坏。
“越越,麻烦你快追上去!”
祁越一路小跑着,跟着落涵在一处空阔的后花园里停下来。这里是落涵小别墅的后花园,她快速跑进去之后,马上扣上了门,把祁越拦在外面。
“落涵?落涵!”
祁越焦急地拍着门。
落涵跑到一半,忽然脚步一顿,捂着头跪下来,园内两侧阴暗的路灯照着她,祁越看到她的小影子在微微颤抖。
巨大的悲愤,牵连着各种情绪,让心狂跳不止,眼角却没有一滴泪。
她还记得自己第一次知道她的这项能力,是八岁时偶然在地下室里发现那个包装得很好的微缩相机后的。
那里附上了相机针孔摄像头的说明书,安插程序,还有一封给她的信。
她从信上得知,那只特殊的左眼是爸爸在她一岁时换上的,只要摘除那层与普通人无异的覆膜,她就能通过眼球及时拍摄到细节画面。与此同时,她也拥有了超高的反应能力,因此能够在几秒的危机时刻救下程安。
然而,这只眼睛再也无法流泪。
那只正常的右眼,她从没有尝试过,因为过去没有什么让她难过的。
每天没心没肺地玩,跟着程安,或者跟着胡为,然后和另一群人吵闹斗嘴。她的心理强大得很,从来没有为什么事情难过。
程安走的时候,她静静地闭着眼睛,感受着时间一分一秒,似流水一样过去。
这次她一样,虽然心里难受,却依然无法宣泄。
她想,那只右眼估计也早已坏了。
也许是她的情绪不能得到一个正常的发泄,左眼竟然像被人生挖一样疼痛难忍。
她躺在地上,想摸到什么东西砸,却什么都没有。她故意来这里,四面都是小草小花的地方,不就是为了防止自己情绪爆发后胡乱砸东西吗?
她只好缩成一团,继续咬着快要破了的下唇。
自己的亲生母亲都不愿意理解她,当着她的面说她不是她的孩子,甚至把那唯一的念想也要了去。
她以为她一直在讨厌她,殊不知她早已丧失了那部分记忆。
“涵涵,我在呢。”
祁越怀抱的温暖将她一整个人笼罩起来。
落涵一只手依然捂着眼睛,她伸出另一只手攥成拳头,却没力气砸在她身上。
“难过的话,可以把委屈的话都说给你喜欢的人听哦。”
喜欢的人,是独属于她们两个人的秘密。
祁越寄宿在胡为家的那天夜里,落涵偷偷喝了一瓶酒,跑去找祁越发脾气。
可是在看到祁越毫无反抗之力的柔弱样子,落涵的眼前不由得浮现出程安的面孔,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下手很轻。
“落涵,不要在乎别人怎么说,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我的救命恩人。”
祁越软软的躺在她怀里,似乎已经很困了。
她不知道祁越的困是因为她的后脑勺撞到了床沿,脑内记忆易术的系统信号受到波动,会强制关机一会儿。
她觉得祁越特殊,就是她竟然没想着把她赶走,而是……像程安那样喜欢依偎她。
也许是酒精的缘故,落涵感觉眼前的人和窗户外的月光在不断晃动,晃得她想吐。
“我喜欢你,你不能喜欢别人。”
祁越这个时候已经恢复了些意识,她看到昔日的小霸王此刻安安静静地躺在自己身边,说着奇怪的话,她觉得很好笑。
“落涵,你救了我,我也喜欢你。”
“不是那种喜欢,是那种喜欢。”落涵说,“你不懂。”
“我怎么不懂了?”祁越说,“喜欢就是感激。”
“喜欢怎么能是感激?”
“我喜欢爷爷,因为他把我从鬼门关里拉了回来,我对他很感激很敬佩,所以我才喜欢他呀。”
“因为我救了你,你就喜欢我,你也太随便了吧?”
“那你呢,你就不随便了吗?”祁越笑着说。
“哼。”
“我还喜欢静静,她是我同桌,经常帮助我。我还喜欢胡老师,她是负责任的好老师。”祁越自顾自地说,“他们都是我信任的人,都是我可以倾诉的人。”
“我现在很难过。”落涵忽然说。
“是不是手很疼呀?”祁越一翻身爬起来,转了转眼珠,抱着她的胳膊笑着说,“对了,既然你说你喜欢我,那就应该把我当成信任的人,难过的时候就可以来找我,我的肩膀给你靠。”她拍拍自己的肩膀,“你可以尽情地哭。”
“我不能哭。”
“为什么?可是,再坚强的人也会有眼泪啊,这是人之常情。”
“我的眼睛坏了,我已经不是正常人了。”
“好啦,落涵。”她重新躺在落涵身边,“对不起嘛,是我太弱,害你为了救我受伤。你就原谅我嘛,好不好?”
“刚才你不是已经打过我了吗?”祁越说,“如果你还不解气,那就再打我。”
她拉起她的手,往自己脸上砸。
“你傻吗?”落涵忍不住坐起来,“你就不害怕我这个暴力狂真的会打你?”
祁越觉得无所谓,可能与她过去一片虚幻的童年有关。自有记忆起,她就认为自己的命,必须要交由爷爷这个让她活过来的救命恩人随意处置。
而落涵也救过她。
过去记忆里,没有人参与她个人心理的形成,她只能想起在被爷爷救起后的事情。
似乎她是一个被定位过的程序体,会对救过自己命的人蒙上一层特殊的滤镜。
“你不是暴力狂。”祁越说。
落涵的左眼又开始疼。
她似乎看到曾经的程安,也对着她说这样的话。
“好。”落涵说完,重新躺下。
“那……你以后如果难过的话,是可以永远依赖喜欢的人的!”祁越打了个哈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