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天内理子

    那一天还是不可避免的来了。

    带着天内理子一路下降到薨星宫底部，夏油杰没有减速，默默计算敌人到来的时间，没有抹除来时的痕迹。

    在伏黑甚尔彻底的天与咒缚面前，即便只是从地面走过留下微少的热量和气息，也会被毒蛇一样灵敏的感官锁定。

    所以他放出来了大量咒灵层层设防堵住了路，争取时间。

    天内理子就在他背后。

    少女在古老阴凉的地下通道里奔跑了很久，她沸腾的血气暖不热这庞大黑暗的地下，如果没有悟自己依然没有阻挡对方的手段，唯一的凭依就是敌人不敢杀了自己，体内的咒灵如果暴走必然导致不可想象的后果。

    奔跑中夏油杰猛地停住脚步在地面滑出一段距离，转身对着来时的方向，他没有回头，尽管年幼，少女要牺牲自我的那份觉悟也并不是虚假的。

    “56、54、31……我留下殿后的咒灵被祓除了。  悟败了，黑井也可能遭遇不测，继续与对方为敌，我可能也会死—— 天内，我并不在乎其他人会怎样。”

    夏油杰的脸上并没有冷漠：

    “决定了就不要后悔自己的选择！”

    天内理子的脸上还带着对听闻五条悟落败的震惊，最让她放心不下的是视为家人的黑井，如果不是为了保护自己，夏油杰此刻就能以最快的速度支援当下生死不明的黑井，所以她听清夏油杰的话后，辫子划出一道从未有过的凌冽弧度，转身就跑进了通道深处。

    蝴蝶结飞过幽深的隧道，如同她这短暂的一生。

    跑动的人影很快就被地下摇曳的光影吞噬，天内理子没能听见夏油杰的最后一句话：

    “……很高兴再见到你，小理子。”

    16、13、2、1……嘭——最后一个封住通道的虹龙炸开了，夏油杰没指望这些咒灵能拦住甚尔，他选择了最简单也是最有效的做法，堵门。

    咒灵操术的能力主要来自于降服的咒灵和术者本人的操纵两部分，而后者已经大不一样了。

    “喂喂——跑的这么快啊，和上面那个小子不一样，你貌似很了解我啊——”说话间放大的瞳孔，裂开的嘴角无一不露着兴奋，被称为术师杀手的黑色短发恶魔握紧了手中利刃：

    “那就打倒你，再去拽出那个逃跑的小兔子吧。”

    话音未落杀手身影已冲至夏油杰身侧举起了手枪，得手了——子弹呼啸着冲向夏油太阳穴却被章鱼咒灵挡住。

    此时一只身形庞大布满触手的咒灵无声无息的占满了地下宫殿的空间。

    夏油杰让这只被称为‘尤格’的咒灵吞下自己，漂浮在这只庞大咒灵的中心，这样无论从哪个方向过来都会经过咒灵的身体，然后立马做出反应，不会有延迟，远程手段恐怕只有手枪而已。

    当初对战快速落败的原因是因为没有防备天内理子的死，而后听闻五条悟被杀，为了夺取对方储存咒具的咒灵与有着天与咒缚的伏黑甚尔近战了。

    现在能做的已经做完了，剩下的，就是把自己的咒灵全数放上这场对决的天平当做筹码和消耗品。时间就是这张赌桌的倒计时，夏油杰在等。

    伏黑甚尔毫不在乎的冲进咒灵堆里，突然耳朵一阵冰凉刺痒，血流了出来，伤口整整齐齐的漏出骨头，周围一下变得阴冷，脚下也变成了黑色瓷砖，是未完成的领域。

    一个杂乱长发穿白布的身影站在角落里：“你觉得……我美吗？”

    抬起头的是张血迹斑斑缠着绷带的脸，张开了咧到耳根的黑色嘴巴，里面是数不清的牙，手上还捏着带锈的剪刀。曾经真实存在并造成多人受害最后下落不明的都市传说：裂口女，居然也在夏油杰降服咒灵的名单里。

    被提问的人浑不在意，从身上盘绕的咒灵里掏其他咒具：

    “这个嘛，就故意说不是我的菜好了。”

    夏油杰再一次败在了伏黑甚尔手上，他还是没有等到五条悟，对方也确实没有杀了他，因为夏油杰的咒灵到底也还没有用尽，尽管是个体术疯子，也挡不住天与咒缚的□□碾压.

    浑身浴血倒在地上夏油杰迷迷糊糊的想：

    万一悟没有站起来怎么办？

    万一伏黑甚尔没有犯任何错误？

    万一自己的想法是错的——

    应该和悟并肩作战的，那样就能死在一起了……

    他再也撑不住，意识滑了下去。

    天元的结界是隐藏而不是封闭，因此伏黑甚尔没有咒力才能进入薨星宫，但天元本人所在的位置却是拒绝其他任何除星浆体以外的存在随意靠近的，伏黑甚尔并不能真的去把天内理子拽出来。

    “……夏油杰，醒来吧，”

    再次睁眼是在纯白的空间里，和一开始完全相反啊夏油心想，还以为会看见硝子，站起来第一反应是寻找悟或者悟的尸体。

    “吾就是天元，因为与星浆体的融合已经开始了，不方便出来见你。与此同时我的意识可以自由出现在薨星宫的任何一个地方，包括你的梦里。”声音说道。

    “不必在意，天元，我并非是为了帮助你。”

    不过是为了一个交代，为了亲自结束没能了结的事情，哪怕这样做等同于扼杀自己所剩无几的灵魂。

    “你现在还没有真的醒来，这里是你的梦境，只有我们……”

    天元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仿佛无处不在。

    “我注意到了，你来的时候。”

    夏油杰以为是说自己带着天内理子进来的时候，沉默了半晌后突然意识到天元说的是自己从这个世界醒来的时候！

    “天元，你知道什么?”

    “我清醒的时间不多了，随着融合的进程我会休眠一段时间，可能很难像这样和你主动对话，但是我会想办法将你带来的信息带给你——”

    “啊醒了醒了，”硝子拿着绷带蹲在夏油旁边，周围还是薨星宫，依旧在黑暗中神秘，安静，却似乎有说不出的地方不一样了。这些建筑就像是获得了生命，假装自己不会说话而已，给人看到的第一反应就是这房子是活的。

    “你把这个破的衣服换了快去找五条，他不见了，可能被带走了。”

    夏油杰不能确定五条悟是去杀伏黑甚尔了还是被无功而返的伏黑甚尔带走了尸体，他快速前往本地的盘星教势力所在处搜索。

    盘星教——总部

    园田茂在等待消息，为了维持教会，为了不失去现有的既得利益，他毫不犹豫的选择排除星浆体，哪怕天元异变毁灭日本也在所不惜，囚徒效应——人类会为了自己的利益牺牲大家的利益，这时一名韩国掮客孔时雨向他推荐了人选，出身御三家却没有咒力，毫无咒力却被称为术师杀手的伏黑甚尔。

    所有教众都聚集在大厅里，虔诚的面孔下是冰凉的血肉，愚昧的思想和麻木的恐惧，在这个压得人喘不过气的社会里通过遥不可及的信仰来逃避自己毫无存在价值的现实。

    夏油杰轻车熟路的摸了进来，没发出声响，路上几个人倒在他身后露出双脚。

    如果这时把虚掩的房门关上，就会发现一个栩栩如生的人形血痕印在门上，四周是飞溅的血迹。

    找了一圈从人群的背后溜走，刚出本部大楼就发现地上躺着一截面目全非的东西在蠕动，定睛一看，是伏黑甚尔身上的咒灵，张着嘴，喊出和前世一模一样的话语，用只有夏油杰能听懂的方式：妈妈——

    不远处五条悟浑身浴血，低着头站立双腿岔开不摇不晃，像一把崭新笔直的圆规立在大地上，即将为世界画出新的规则。

    阴暗的天色似要下雨，阴云密布，雷声从遥远的天边赶来，然后在人耳边炸起。

    五条悟浅色头发下的蓝色眼睛亮的吓人，像是不带感情的无机物，比地下晶莹的水晶更冰冷——无下限、顺转术式[苍]、反转术式[赫]、以及目前除了夏油唯一领教过还活着的虚式[茈]，最强如约诞生了！

    毫无疑问，伏黑甚尔已死。担心是多余的，看着地面一直延伸到破损建筑上仿佛被导弹轰炸过得术式痕迹——没有人能无防护在这样的情况下还活着，看地上的血迹想必尸体都不完整。

    白发少年的面孔没有表情，看到夏油杰来了也没有任何反应，仿佛人间的任何事都不能引起他的注视。

    那个醒来后曾经在自己身边笑着的、性格恶劣的、一腔热血的少年，都不过是眼前这位世间最强的倒影：

    只一眼就能明白，那是比无限更无法跨过得距离。

    “杰……你没事了？”五条悟突然没头没尾的问道。

    “我没事。”

    “幕后指使得人就在后面的楼里吧？要杀了他们吗？现在的我，应该不会有什么感觉。”

    来了，夏油杰默默站在原地不说话。

    ‘你想杀就杀吧’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他张嘴之前却想起来自己上一段人生结束的时候，死前也像现在的伏黑甚尔一样。

    比那一发致命的术式更令人深刻的是五条悟站在巷子口，解下蒙眼的绷带想要看清自己——蓝色眼睛里流露出的目光温和悲伤，而不是现在这样视万物如草芥。

    他听见站在巷子口的五条悟对着奄奄一息的自己开口道：

    “你还有什么遗言吗？”

    那时自己失去了半边身体，生命即将走到尽头。

    乙骨献上了生命解封了特级诅咒女王祁本里香，夏油杰分散自己的咒灵引开干扰者，却连一个高专的学生都没有杀，还从乙骨手下逃走了。

    最后悟说什么来着？

    脑海中的回忆被磅礴的雨打断，终结夏日的天之泪终于到来，越来越多的雨水结成幕帘，隔开了对望的两人，也洗掉了五条悟身上的血迹。

    仿佛他下个瞬间就会抬起头用一如既往夸张的语气讲：我讨厌追星哦，我觉得爱是最扭曲的诅咒了，不过是为了把对方束缚成自己想要的样子，对吧杰？

    雨中五条悟似乎已经有点不耐烦了，但他还是安静的等待夏油杰的判断。

    六眼生来给了五条悟无穷无尽的信息，反而剥夺了他本人真正的意志和选择的权利，五条悟只能被动的接受信息，因此把选择的权利交给了被自己认可不受六眼影响对事物保有独立看法的夏油杰。

    雨声在回忆里走远，生命最后的时光：

    “杰——是我的挚友哦，只有一个的那种。”

    口中给五条悟的答案还未吐出就戛然而止，转了个方向。

    新宿街头二人分别那年夏油杰刚杀了一百多个村民，整个村子没留下一个活口，然后消失的杳无音讯。

    五条悟疯了一样到处去找，不眠不休，如果不是因为反转术式早就被无下限烧坏脑子了。

    没人敢在五条悟面前提夏油杰，那双漂亮的蓝色眼睛因为满是怒火中烧的红血丝几乎变成紫色。

    外面所有人都在找自己，被发现就是死路一条，夏油杰还是冒着被杀死的风险去找了家入硝子，因为悟的身边一定有人盯着，贸然出现就是自投罗网。

    构建新世界凭借自己的力量很明显是不够的，于是他就想到了五条悟，他不敢肯定五条悟会和他一起走。

    但是一直以来五条悟都是凭借自己的判断来当做善恶的指针，只要夏油杰开口，五条悟就不爱思考那些弯弯绕绕的话语里到底代表着什么？

    最坏的情况就是悟当场杀了自己，如果是这样，自己不会反抗，虽然是猴子，但作为一百多条命的代价，能死在悟的手上，也不错。

    万万没想到的是在人来人往的新宿街头，五条悟既没有跟夏油杰走，也没有杀了夏油杰。

    二人对立着，身边的行人如同这大雨一般从身边经过，当时夏油杰的话语犹在五条悟耳边：

    “到底因为你最强所以是五条悟，还是因为是五条悟所以最强？”

    夏油杰明白了五条悟不会和自己走，所以对他说想杀就杀吧，你的选择都有意义。

    从今以后，你要自己去寻找这世间的意义了。

    既然如此，悟，如果死了，可千万别和我去同一个地方呀。

    五条悟看着远去的背影放下了摆出[茈]的手，选择了放走夏油杰，也放过了对世间失去原有判断的自己。

    与此同时，过去夏油杰坚持的信念或者说五条悟所认为的夏油杰成了今后五条悟判断的新指针。

    之所以能在选择的道路上义无反顾，是因为五条悟拥有着那部分带不走的自己。

    那个黑发丸子头的少年，十三年前被夏油杰本人亲手缝进五条悟身体里，在六眼也没有察觉的时候。

    上一世杀死夏油杰的不止五条悟，也有曾经年少的夏油杰自己。

    夏油杰听见自己的声音，给出了五条悟：

    “回去吧悟，剩下的都交给我。”

    黑发的咒灵操使没有犹豫转身向着盘星教总部的大楼走去，大雨在地面聚集把夏油身后的五条悟留在了原地，你倒是说点诅咒人的话啊，悟，我先走一步。

    园田茂沉默的跪坐在教祖禅室里的蒲团上

    一切都结束了，天元的融合顺利进行了，维持了几百年高高在上的盘星教，如今教众的信仰就像一棵猩红燃烧的苍天大树，崩溃在哪个瞬间都不奇怪，自己也会失去得到的一切。

    尽管不甘心，也不得不承认是时候结束了。

    这时禅室的门被推开了，

    “不是说过不要来打扰我吗？！”园田茂歇斯底里的怒吼，就像动物园里领地被夺走的猴子那样对入侵者上下跳着咆哮，却发现门外空无一人，怎么搞的？

    下一个瞬间，这位万人之上、作威作福、道貌岸然的教祖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视角变得很奇怪。

    因为他看到了自己的身体。

    干瘦、佝偻的身体倒在血泊里，天花板上都是他倒下的痕迹，躯干和头颈连接处汩汩流血却没有头，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巨大的黄色达摩，上面绘着可怖的鬼面，居高临下的和自己对视，就像来自地狱的修罗。

    园田茂意识中最后的画面是一个黑发紫眸的男人扎着头发，脸上带着一抹玩味的笑。

    [X年X月X日机密事件记录：两名高专学生在护卫星浆体的任务中遭遇术师杀手伏黑甚尔，被重创后击杀对方，据调查为盘星教幕后指使。

    术师夏油杰杀死并提议由自己取代盘星教原教祖接管其势力，以此作为自己的校外据点筹集资金和诅咒，并承诺会将资金与咒术高层共享，同时指定另一名术师五条悟为代表咒术界的监督执行人。

    夏油杰此人目的可疑，仍在观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