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韩府夜宴
自那日，王屋山做了青玉的闺友。
应王屋山之邀 ，青玉这日终见识了韩熙载的腐化沉沦，进得府门，夜色朦胧中，园中灯笼悬挂树梢，满是梦幻的意境，大门口迎客的少年男丁俱都一色儒白衣衫，面目俊秀，神色超然的仿佛天外仙客，忙碌着各司其职的侍女们身着丝质的粉红长裙穿梭于厅堂院落，韩府里一众侍者都如此神态俊逸，这里仙云缭绕的让人惊舌。
未进得厅门，已入耳三三两两调笑撒娇的男女混合声音，一名男子怀中搂着白衫红裙的少女正在厮语耳磨，王屋山小声讲解：“那是状元郎桀，是这里的常客，喜爱欣赏歌舞。”这里的女孩子都是韩府的家伎。
厅堂里红男绿女，环肥燕瘦的令青玉目不下接，男男女女都在毫不避讳地大胆调情，却缺席主人韩熙载。
“这些人太肆无忌惮了吧？当韩大人是摆设吗？”青玉不可思议。
王屋山笑道：“韩府里，没这许多讲究，一道韩门，阻断所有礼教尊卑，这里，只需享受眼前快乐。”跟着王屋山进入内室，见坐榻之后有一席床铺，帷帐之内床上火红的薄被高高隆起，韩熙载正与一女伎厮磨亲热。
“叶姑娘亲临，我这韩宅里增色不少。”看到青玉，韩熙载掀被下床：“客人差不多该齐了吧。”
宴会以王屋山的独舞开始，韩熙载脱下外衫亲自击鼓伴奏，整个大厅洋溢着激潮澎湃的热情，待舞曲终止，感觉有些燥热 ，韩熙载索性解开衣襟，走至榻前盘腿而坐，袒胸露腹地靠在榻上，懒洋洋的神情，五六个貌美的少女簇拥着围其旁边，大厅的边角处几对男女在大胆的亲昵，整个场景放浪形骸的无所遁形。
“太混乱了，他怎么可以任由这些所谓的朋友如此暧昧的与自己的女人寻欢，还怡然享受的样子？屋山，你不是他最宠爱的女人吗？当着你的面前惬意地左拥右抱，他一个六十多岁的垂暮之人，怎么可以辜负你正值风华的倾心？这里面的侍妾足有四五十人，有点太过了吧？
“你看到的只是一部分，韩府家伎将近百余，他这样胡闹荒唐自有他的用意，他对我们很好，这里是我们温暖的港湾。”
说话间，有家仆来报：“翰林院徐崇嗣求见。”
韩熙载笑了：“来接叶姑娘的，紧张的把我这里当疫区似得。快请吧。”徐家望族一门清高，徐崇嗣从不参加这种低糜的游戏。
身着暗红色长衫的徐崇嗣走向韩熙载躬身一揖：“拜见大人，早听说韩府夜宴别开生面，绮丽生香，学生心生仰慕，早想一睹阵容。”
韩熙载点点头：“难得崇嗣会来。”
此时大厅里正热火朝天的上演歌舞《竹枝词》：杨柳青青江水平，闻郎江上踏歌声。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情却有情。一段符合此情此景的舞曲，配合着暗影里眉目传情，暗送秋波的一众男女，正醉生梦死着人生得意须尽欢的颓废。
“等这曲结束你就说自己不舒服，我们借口抽身离去。”徐崇嗣小声责备青玉：“再不许踏足这种地方。”
“来见识一下韩府夜宴的豪华气场，不想却是这副样子。”青玉耸耸肩：“一会儿我们就走。”
苍穹下的北方，眼看要被宋国灭亡的北汉得到契丹的相助下转危为安死撑了过来。
赵匡胤审时度势，南方还有南汉、吴越、南唐三国，决定从先易后难开始攻克，南唐国力雄厚，吴越被南唐在中间隔离着出兵不便，更重要是吴越国王钱弘俶与宋国一向臣服，有归顺之意，最适宜动手的就是奇葩的南汉了。
南汉政权，荒唐滑稽。
因为南汉皇帝刘鋹的眼里宦官才是最可信赖之人，欲想做官，必先自阉，据闻这种风气到最后愈演愈烈，竟发展到连和尚老道入宫讲经说法都需要被阉掉才能放行。诱惑面前，很多人为了前途前赴后继，导致宦官数量激增至七千多人，刘鋹还大肆酷刑，增加赋税，这样一个举国上下灵魂扭曲的政权，早使得南汉民不聊生，哀声载道。
赵匡胤相信在刘鋹的种种暴行下，残暴的南汉政权将是不堪一击的一盘散沙。
南唐宫，李煜收到宋国信使送来的赵匡胤信函，立令写信劝降南汉皇帝刘鋹。
李煜心情矛盾纷杂，他明白赵匡胤想干嘛，这封劝降信一旦寄出去，怕是覆水难以收回，南唐与南汉从此再无修茸可能。风雨飘摇之际，如何力挽狂澜？
惆怅之余，素服漫游于御街，不觉走至浮萍阁楼前，步入园中，青玉正在水塘边无所事事的望着鱼儿嬉戏，身侧站着那日为她吹笛和舞的钱治。见有朋友拜访，钱治识趣离去。
“钟公子，今日好清闲。”青玉对他笑道。
“你称巨然是哥哥，崇嗣为兄长，也不该太将我疏远了，叫我钟隐哥哥吧。”
“钟隐哥哥？这可以吗？”那日之后青玉获知他便是国主之尊。或许是养尊处优，南人都显得特别年轻，以前觉得柳宗元四十岁的年纪看起来至少年轻五岁已经难得，后来认识了韩熙载，六十多岁的年龄看起来只有五十出头，李煜三十三岁看起来更是青春的只有二十六七。
“那日你对亡蜀的一席评判触动我的心弦，顿生亲切之感，从来人们只会高谈阔论成败荣辱，后世历史不知会以怎样的一笔记录我的功过对错，而眼下正要面临的，我该怎么做？磨刀霍霍的慷慨激昂之词任谁都会吟诵，可做下决定付之行动却是多么艰难的一步。”
“军国大事，讲给我听就如对牛弹琴。”青玉抱歉，“钟隐哥哥，刚吩咐他们泡了清茶，不如先静下心。”
侍者已将茶盘茶具端至水塘边的石桌上，李煜随青玉一同坐下旁边的石凳。
“浮萍，飘凌，这两个名字涵义如出一辙，能给我讲解一下出处吗？”李煜已从徐崇嗣那里了解他救下青玉的事情。
“父母双亡，孤苦无依，有如水中浮萍，生来听天由命，无奈随波逐流，哪堪自主人生？”
“哦，这便是浮萍阁的由来。”李煜默许着这个比喻。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春来花自青，秋至叶飘凌。浮萍虽然无根，尚且有水可依，一叶飘凌，随风飞逝，不知将被吹向何方？”青玉讲解着新名字的典故，眼望北方宋国的方向，思绪里盈满悲伤。北邙，生养她的家乡，仲卿，俊卿，从前柳园的种种种种，种种人，种种事，不堪回首俱都填满了她的辛酸过往。
青玉这点文墨小心思怎经得李煜这位大文才的剖析，这是出自《华严经》里的一段：坐亦禅，行亦禅，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春来花自青，秋至叶飘凌，无穷般若心自在，语默动静体自然。李煜不但是位才情横溢的君主，更是个虔诚的佛教徒：“看来你对佛学教义也蛮有兴趣。”
“美的东西，我都不拒绝。”
“叶飘凌，一叶飘凌，”李煜默念：“想知道你原名，想分享你的过往，想聆听你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