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什么名字?”呵特丝问。她的嗓音像不沾油腥的汤水,认真又寡淡。
伊拿没敢正眼瞧她,只是在一同行走的间隙,偷偷用余光扫了个大概。一个位高权重的小孩子,伊拿想。他也许会被玩兴大发的孩子们骑在身上,充当过家家中宠物狗的角色,只需在适当时刻叫出声就可以收获满意的嘉奖。伊拿认为这相当不错。
“伊拿。”清洁工声音沙哑。
冬季是最不适合工作的季节,工作让人流出热汗,寒风又使人体温直降。冷热交替中,清洁工生病是常有的事。只是,这份工作没有病假可休。他们全年无休。
“你生病了吗?”公主露出有些麻烦的表情,她向伊拿伸出手,确定了眼前消瘦的青年状态低下。“你很冷。抱歉,我应该早点注意到。”呵特丝面色红润,抱歉又欣喜。第一次,她知道了除了湿热的手掌,活生生的人竟会有着冬夜般的体温。这仿佛给她打开了连接富贵与贫穷的门,而她感受到的只是新鲜。
呵特丝解开了自己的雪白外袍,干脆利落地将伊拿包裹住。小姑娘的神态与身材很不相称,她不苟言笑,如果是一个认识到生命苦涩的中年人,失去对未来生活的憧憬后就会露出这种表情。像案板上的鱼,手起刀落之中,神色依旧淡漠,只是鱼尾还在反射性的挣扎。
可是她太矮了,对于成年人来说。是的,这位与伊拿胸口齐平的公主已经是位成年人,就在昨天。
伊拿认识这位公主,更准确的说,没有人会不认识公主与国王。即使是聋子也能看到从早放到晚的烟花,以及手中那亮闪闪的礼物——如果他能抢到的话。诱惑力十足,那东西足够支撑他一年衣食无忧。
伊拿还记得那天吵闹的街道。一般情况,生日会直到凌晨才结束,他需要在第二日天还没亮就出来工作,一直到天黑。清洁是做不完的,他很清楚这一点。好在他的同事们也清楚这一点,所以那日全都格外沉默,只是一味的清理打扫,甚至挤不出时间疼爱伊拿。
这太可惜了,他们想。
国王的女儿太多了,这导致了清洁工一年会有很多个闻之色变的具体日期。没办法,谁让他有钱又有权,他养得起。他为每一个女儿举办隆重盛大的生日会,除了呵特丝。甚至父亲母亲、哥哥姐姐都忘记了小女儿的诞辰,不过现在谁都记起来了——国王去世的那晚就是小公主呵特丝的诞生之时。
所以清洁工们有足够的时间休息,因为这个小女儿没有生日会。他们不用在前几天装饰布置,不用在当天被人奴役差使,也不用在后面的日子清洁现场。不用当蚂蚁,这太棒了!
他们可以揽过伊拿的臀要求他趴下,可以用棍棒或者手掌拍打伊拿要求他说些下流话,可以踩断他的扫帚用来当做开口的工具……他们最后可以将伊拿扔进垃圾桶,然后提起裤子走人,不用担心伊拿会死掉,因为他会自己爬起来。
“你在想什么?也许有些冒昧,但是我需要更加了解你,伊拿。”呵特丝牵着伊拿的手,她的手温暖又轻柔,手指不时摩挲套.弄着伊拿的指尖,最后十指交叉。她好奇他的所有。
两人体温互换,在伊拿体温渐渐回暖的同时,小公主的手心变得冰凉,伊拿认为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他不能从容接受这份馈赠。
“请宽恕。”伊拿说完就将呵特丝大人抱了起来,袍子将他们两人罩在里面,像是陷进了被白雾掩藏的夏日温泉,温暖又舒服,没有人能拒绝。
呵特丝顺从地坐在了伊拿的手臂上,即使隔着够厚的衣料,她也能够感受下方传来的力量。他可真结实,呵特丝没什么表情地想着,但是埋在胸腔下的心却在怦怦直跳,因为伊拿的举动在她意料之外。
呵特丝总是只身一人去野外捕猎,她必须伪装、噤声、等待无知的猎物向她靠近,这需要耐心,当其进入射程范围然后一击毙命。
伊拿却将她一把抱了起来,这不符合……
这不符合经验。
“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伊拿感受到公主身上传来的急切心跳声,安抚道,像兔子安慰另一只兔子,他们都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靠着伊拿不怎么平稳的脚步,小公主呵特丝终于赶在天亮前回到了寝宫。她开始思考这是否太过浪费时间,虽然自己倒在伊拿的怀里睡了一觉,感觉也不算坏,和她的床没什么不同。但她讨厌超乎预料的事,她需要时间适应。
房间如梦境一般华丽虚幻,大大小小的玩意在伊拿眼里都显得极不真实,都是他从未见过的。他像只误闯白色天堂的小狗,虚弱地耷拉着头不敢出声。即使如此,呵特丝的目光也从未在他身上偏移分毫。她捡了一只流浪狗,胆小怯懦又肮脏,还需要花费时间清理它、医治它,她想。
思索片刻,呵特丝下定决心,她对伊拿说:“请脱下衣服,让我好好检查一下你身上是否有伤。”这件事不能假手于人,她要把伊拿藏起来,越少人知道越好,更何况呵特丝公主不喜欢无微不至地照料,她自己都不怎么使唤佣仆。
这句话很唐突,呵特丝想过被拒绝,想过伊拿扭捏不肯就范。可是,真好,伊拿温顺又听话。他毫不迟疑的解开自己的扣子,脱下衣服,露出光洁的肌肤,安静地等待着。像橱窗里的展品,可供任何人观赏、任何人触碰,最重要的是,你不需要花钱购买就可以为所欲为,尽情处置。
欢迎光临!
这太棒了!那么接下来的计划就容易多了,呵特丝想。小公主格外有耐心,这是她在狩猎中学会的必要本领。
小公主目光灼灼,从头到脚审视着伊拿的每一寸皮肤。清洁工的肩颈、手肘、膝盖、大腿都有着不同程度的淤青,这让呵特丝皱起了好看的眉毛,她感觉她带回来了一个麻烦。
“请转身。”呵特丝命令道。
伊拿走近墙面,将胸部贴在上面,双手举在空中,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他还没跟女人做过,为了避免性病的传播,上层人将清洁工按性别分配,与他相交的都是男人,各式各样的清洁工,他的同事们。
伊拿不太喜欢和他们待在一起,更不喜欢带着暴力的肢体接触,他们向来不知轻重,也不喜欢洗澡,伊拿讨厌他们身上的味道,但是他在被胁迫的时候也不会反抗,因为事实证明,寡不敌众,他从容的瘫在任何一块地方,像条死去已久的鱼,不挣扎,只是圆睁着眼睛。
伊拿背面更多的伤口,大大小小的牙印呈现出暗沉的青紫色。看到这样的身体,呵特丝不受控制地呼了口气,她一手将人扯到身边坐下,直直看着他的眼睛说:“从现在开始,你不准打架,这是命令。”
真是一个让人头疼的清洁工,看样子不是打架能手,可是散落躯体各处的新伤旧伤缠绵在一起,这不是个安分的人该有的样子,呵特丝想,伊拿不像表面那么简单。
伊拿的身体因寒冷而瑟瑟发抖,呵特丝看着皮层下蜿蜒起伏的青色血管,领着他进了浴室。
“请躺进去。”呵特丝示意伊拿躺进浴缸。这不是什么难事,可是伊拿却像是在下定什么决心,他磨蹭了很久才仰面躺了进去,随后用抱歉的目光看向呵特丝,视线在下方一大块淤青的膝盖与公主身上流转,希望这个看上去娇小可人的公主也有孩童般善良的心。
当然,伊拿一定是误会了什么,他以为公主和清洁工们一样,都要上他。这太自负了,也可能是因为他的愚蠢才会让他产生这种滑稽的想法。呵特丝当然不知道伊拿此刻在想什么,她拿起了花洒,开始冲洗伊拿的身体。
呵特丝不知轻重地揉搓着伊拿的身体,如果躺在浴缸里的人能给出点反应,她就会放轻力度。可是伊拿不说话,他忍耐那双毫无章法的手在他身上摩擦,最后他的整块身体都泛出粉红色。
呵特丝对伊拿很满意,他让她想起了自己的木偶娃娃,一举一动都掌握在自己的手中,任她摆布,可爱极了。
呵特丝试探地将手放在伊拿毛茸茸的头发上,手感和她想象中一模一样。很久之前被她打翻的奶油蛋糕也给过她这个触感,绵密又顺滑,她感觉她的手正在被亲吻。这太棒了!
喜悦让她的手指颤抖,她一把抓住了伊拿的头发向后扯。这突如其来的反转让伊拿差点滑入水中,他的手不受控制地在空中乱抓,最后抱住了呵特丝。
迎面而来的水花和泡沫让呵特丝有一瞬间的愣神,即使是受到惊吓的伊拿,求救的拥抱也是如此小心翼翼。她想起上次在灌木丛发现的鸟类幼崽,皮肤干瘪透着粉红,没什么毛发遮挡,甚至眼睛都不能睁开,但是却朝路过的呵特丝毫无防备地张开了双臂,渴望被哺乳。画面天真又可笑,呵特丝可是个猎人。
笼中鸟,金丝雀。
想到这里,呵特丝俯下身,她的双臂落在伊拿身上,她在回抱他,轻轻拍打着他的背,像在安慰,像在道歉。总之,呵特丝希望笼中鸟不要害怕,更不要因为讨厌自己而抗议出逃。
伊拿必须安安分分待在这里,呵特丝会给予他足够的关爱和照顾。她会比扬起屠刀的刽子手更细致,会比马斯卡彭奶酪更温柔,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