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的什么?

    咽了咽口水,尤袤吞下满腹分别的肉麻话,快速抽出手,勾住路翎的脖颈把人往下压。

    他想,我嘴拙,憋不出来一个字,但我行动灵活啊。

    脑中旋出一个词,叫互补。

    他们在盛世烟花下接吻,一个青涩漫长的吻,四片温润的唇瓣相帖,呼吸交织,再无其他举措。

    高大的落地窗外炮火愈是激烈的碰撞,人声愈是嘈杂,他们愈是不动如山,愈是轻轻帖着,紧紧抱着。

    喧嚣与躁动全然在他们心中,在他们血液里,隐而不发。

    二十分钟后,窗外的烟花戛然而止,震天价响的人声隐去,天穹也黯淡下来,周遭恢复如初。

    火树银花似乎只是一场镜花水月。

    但尤袤知道那不是幻觉。

    因为他的心恒热,和另一颗心一起。

    他听到了,还在脑中无止境地循环。

    “烟花易冷,我心恒热。”

    “每时每刻,要想我啊。”

    硝烟弥漫的窗口,这句话轻微,一晌而过,却如雷贯耳,万钧之力敲击他的心。

    他的心尖重重颤了下,头埋在路翎的肩窝,渐渐的,温暖蔓上脸颊。

    路翎和他不一样,路翎擅长说些柔情万种的话,附带温和平静的腔调,像是不做声布下天罗地网,一点点地蚕食他的神经。

    而他呢,与之相反,只是木着脑袋,满腹慨然,凭空张着嘴巴,舌尖在口腔滚了又滚,话语也翻了又翻,愣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于是,停了一会儿,他在路翎期待的目光下,郑重向下点头。

    有口难言,但他,也有擅长的事。

    他会点头,事事回应,必有回响。

    *

    晚上十点,渊城西区酒吧,一派沸反盈天。

    酒吧门口贴着数不清的年画和贴纸,地面掉落星星点点的炮竹碎屑。

    在震耳欲聋的炮竹爆破声中、在花灯齐耀的明艳中,新年施施然来了。

    “来啊,继续,嗝......继续喝啊!”

    杜傲吼完就怀抱空酒瓶,一滩烂泥似的歪倒在沙发上,屁股刚一挨上皮质沙发,沙发上同样醉得不省人事的王青狠狠推他一把。

    “谁啊,天降屁臀?敢坐我脸上?你活腻了吧。”

    王青趴在沙发尾端闭上眼骂骂咧咧的,杜傲被推倒在地,捂着被拍疼的屁股哼唧唧的叫几声,便趴着不动了。

    视线向左侧扫去,程暮和林夕也醉得东倒西歪,俩人本身就是情侣,醉酒后身贴身,紧紧抱在一起,嘴里叙着轻轻缓缓的呓语。

    满地狼藉,尤袤完全没有下脚之地,又不能坐视不管。

    他是接到酒吧老板的电话才风驰电掣赶来的,那时他正在家中看春节联欢晚会。

    这群人平日里被老师管教得压抑玩性,于是趁着过年疯癫一把,实在是疯过头了,接连几日都这么胡吃海喝,完全是醉生梦死,日夜颠倒。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疯是疯了点,倒也没有做什么未成年不能做的出格事。

    前几天尤袤也跟着几人疯,不出几天他就撑不住,索性窝在家中写作业。

    深深叹口气,尤袤在狼藉的茶几上摸索遥控器,摁下静音键,电视即刻消音。

    他抬眼瞥向消音的屏幕,正播到赵本山的小品,找到一席空地后,他随意坐着看起来。

    今晚就这么对付过去,他是这么打算的。

    于是半支着头,微阖眼帘,卷翘的睫羽落下一小片阴影。包厢是塑料隔音,窗外鞭炮声震得他头昏欲裂。

    看默片没意思,尤袤兴趣告罄,抬手把电视插头拔了,又掏出一份数学试卷。年后没过多久就开学,他还剩十份试卷要写。

    十一点的时候,搁在桌面的手机微震。

    这几天都是这样,十一点钟必有一通视频通话,路翎打来的。

    “你不在家?”

    手机页面上出现熟悉的身影,路翎带着些沙哑讶然的声音混迹在人潮中。

    失去施力的手,笔杆倒在试卷上,尤袤站起身远离那群醉鬼倚靠窗边。

    “没在家,我出来了,这儿是酒吧。”

    对面默然一瞬,呼吸渐趋凝滞,抬眼时目露微芒,愠声逼责:“你去酒吧干什么?”

    手机画面一切,掠过满地的狼藉和几位醉得不省人事的醉鬼,尤袤看他一眼,语气带着明显的无奈,打消他的疑虑:“托这几位的福,我今晚走不了。”

    路翎眼前晃过一张张熟悉又烂醉如泥的脸庞,杜傲还砸吧嘴流口水小声喊妈妈。

    “......”

    没眼看,他挥挥手让尤袤把画面切了,切到自己脸上。

    尤袤照做,目光朝路翎后面扫去。

    “你那儿干嘛呢?这么多人。”

    路翎身后一群人,西装革履的业界精英,婀娜多姿的美女如云,他们优雅站立,面带标准的外交微笑,杯酒互递,嘴里说着什么。

    尤袤竖起耳朵仔细听,隐隐听到管弦乐大开大合的声响。

    “家族聚会,”路翎低声说,“挺无聊的。”

    路翎似乎待在一个角落里,画面逆转,尤袤得以看清他所处的环境。

    跟他所处的脏乱酒吧简直是云泥之别,他微怔,视线落在路翎的衣领和衣着,观察几秒,视线迅速往下扫去。

    路翎今天也穿正装。

    脸还是那张脸,但气质大不一样,尤袤凝神思忖着,感觉路翎以往是一个温润的、藏匿狡诈坏水的学霸,今天类似于矜持倨傲的贵公子。

    “操,你那里真豪横,金碧辉煌的。”他没忍住多看几秒。

    察觉到他艳羡的目光,路翎轻笑:“都说让你来了,现在来也不迟。”

    “不去。”

    他还得看护这么一群醉鬼,抽不开身。

    路翎现在得空,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

    “哎,我们做点别的什么。”尤袤突然说,目光移开,瞟向摊开的数学试卷上。

    题干画圈圈的全是他计算失误需要重新计算的,打叉的是他没有思路的,标对勾的是他完全掌握的,一张试卷被切割成失误、掌握、模棱两可、不会这四个部分。

    他最近学习劲头不错,状态也稳定。

    浏览过整张试卷,心中默数,有三道题完全没思路,有四道题模棱两可。

    摇摆不定,先问哪道?好像哪道都挺紧要。

    路翎深处光怪陆离的霓光中,眉心微蹙,古怪地抬眼看他,看他目光游移,神色略显踟蹰。

    路翎几不可闻地怔愣,心中缓慢吞吐琢磨尤袤话里的意思。

    做点别的什么?

    别的、什么?别的?什么叫别的?

    良久,一个摧他神经的念头蹦进脑海,所谓“别的”就是区别于以往他们做过的事吧?就是那个吗?

    还不确定。

    路翎不着痕迹地收拢力道,捏紧手机,脸上浮现淡淡的薄红,遮掩似的轻咳一声,紧张而慢声问:

    “别的什么?你想做别的什么呢?”

    尤袤还徘徊不定,苦涩而烦恼地想,到底要先问那道题?是函数还是立体几何亦或是圆锥曲线?

    “就是那个......”他想起最近颇为烦恼的题型,一时说不上来,竟然卡壳了,叫什么来着,好多点点,呈现一条曲线的......

    看到他躲避犹豫的反应,路翎僵住,神色晦暗,他顿悟了。

    心中喟叹道,果然就是那个啊。

    尤袤想那个了吗?看不出来,平日里那么清心寡欲的,原来内里是色气的么?

    盯视视频里的尤袤,路翎不露声色地舔了舔干燥的唇瓣,倾身跃跃欲试,说实话,他也想“那个”,但心中仍旧横亘一条屹立不倒的横线,他记得尤袤是深秋十月二十的生日。

    还是个未成年,未成年?!

    “那个不行,”他说,语气难得的认真,严肃批评,“想什么呢,还不到时候。”

    尤袤沉浸在自己的思维中,几秒后恍然,那个好像是叫线性规划,但路翎却说不行,为什么不行?不能问这种题型?

    他古怪而怀疑地看着路翎,撇撇嘴:“你不会啊?”

    学霸竟然不会线性规划?这类题也不算难,简直是小儿科。

    这要怎么说?难道你就很会?

    路翎噎了下,垂下脑袋,握紧拳,坦诚道:“我确实没有经验。”

    “那就是不会咯?骗人,你是个老手吧,平时不都......”满分么?难不成靠瞎蒙?作弊?

    路翎斜睨他一眼,脸上薄愠显然,即刻扬声打断他:“什么我平时,我没有过,我不是老手。”

    “你很希望我是老手吗?我不是老手你失望了吗?”

    说不清了,尤袤脑中一阵懵一阵乱,低声啧了下,不理解路翎在气什么,简直莫名其妙,不就一道题么?那么咄咄逼人干什么,一点就炸啊?属性白磷?

    “那换别的,”他妥协说,伸手拉过卷子,画面一切,指尖点在打叉的题干,“讲导数,可以吧?”

    时间静止,路翎一错不错地看着尤袤,望向他眼睛清澈如泉,毫无杂志和邪念,隐隐闪现求知若渴的微芒。

    哦,原来渴的不是那个,也不是我,馋的更不是我的身子,而是我脑海里的知识。

    还是知识有魅力。

    他转瞬哑火,僵直目光,神色难言,顿了下才问:“你说的做别的事就是讲题?”

    尤袤莫名其妙:“不然呢,还能是什么?”

    算是我自作多情。

    路翎凄惨地抹了把脸,头一次对自己无语,他快速瞥一眼题目,佯装无事发生,清冽的嗓音透过手机设备抵达尤袤的耳膜。

    “先求导,然后令g(x)=xln3x......”

    尤袤慢慢跟着路翎的思路,笔尖擦过试卷沙沙作响,他拥堵的思绪畅通无阻,鞭炮声隐去。

    杜傲和王青听到熟悉的声音,冷不丁吓醒了,微眯起眼,忍着醉酒后呕吐的欲/望朝这边瞧。

    杜傲双眼迷蒙,惊愕地推一把王青,不确定道:“哎,王...青,你看那个背影,就窗边斜倚的那道身影,像不像咱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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