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子?就前几天那个美貌如花的女子?让两人犯花痴流哈喇子的女神?
操!色迷心窍的王青转瞬清醒大半,灯光照耀下,眼前的身影清晰明亮,线条和轮廓一览无余。
他拧眉道:“是挺像,但又不太像。”
上次嫂子穿的是粉色衣裙,这次,嫂子下身一条淡蓝色牛仔裤,上身灰色薄棉袄,脊骨凸出,垂下脑袋的原因,肩胛骨向两侧紧绷地张开。
穿着竟偏男装。
王青眯起眼,神色困惑:“可背影和身段又一模一样,问题来了,嫂子为什么会在这里?”
杜傲“嗳”了声,伸手扶起王青,悄咪咪道:“咱走上去看个究竟嘛,是的话,正好要个联系方式,不是就轰走他,让他在这里疑神疑鬼。”
视频中的路翎抿紧唇,登时不说话。
尤袤笔尖微顿,抬起头,语调扬起,轻微地“嗯”了声。
路翎出声提醒他,“你身后。”
尤袤摔笔,迅速转身,恰时与蹑手蹑脚鬼鬼祟祟的杜傲和王青打了个照面。
杜傲和王青瞪大眼睛,直勾勾盯着他看。
神色仓惶一瞬,尤袤咽下口水,不露声色地把手机扣在试卷上,半晌找回自己的声音,漠然问:
“你们干嘛?”
杜傲和王青略微醉着,大着嘴巴异口同声:“来找嫂子。”
尤袤心窍一惊,猛地抬起头注视两人,虚汗从额头沁出来。
难不成这俩人知道那人就是自己?
杜傲诧异,揉揉眼睛定神,不确定地问:“你是......尤袤?你怎么在这里?”
转头看向王青,愁容惨淡:“这不是嫂子。”
王青神色黯淡一瞬,失望地捧着头嗷嗷乱叫,啊,女神,你在哪里。
尤袤顿时松口气,看着面前俩醉鬼,没好气道:“还问我怎么在这里,还不是你们一个个的烂醉如泥,没人守着。”
杜傲和王青恍然大悟,慨然地虚虚握着他的手:“那......那谢谢你了,好兄弟。”
操,两人几乎同时一惊,垂下眼皮去看,愕然地想,尤袤的手这么细腻光滑的吗?滑不溜秋的,还软,微凉,比他们的都小一圈,可可爱爱。
只停留半秒,尤袤抽出手,心中窝着火,可爱的手握成怒气冲天的拳,反手给两人一人一个爆头打。
“少动手动脚的,滚去睡觉。”
杜傲瘪嘴:“你好凶啊。”
“就凶,怎样?”
倦意汹涌地席卷,两人嘟嘟囔囔的打了个哈欠,正要滚去沙发继续睡时,瞥了眼扣在桌面的手机,没忍住多问一嘴:“你刚刚在和谁打视频啊?”
尤袤皮笑肉不笑:“管得着吗?”
他一字一顿,危险地眯眼,略带威压和逼迫:“滚、去、睡、觉。”
迎上他愠怒的眼神,好像有爆发的火星要窜出来,杜傲后退几步,笑嘻嘻调侃:“你这么凶,要是有对象了,你女朋友受得了吗?”
“关你屁事,就你话多。”
尤袤起身,拎起拳头要诈诈他俩,两人屁滚尿流地逃走。
伸了个拦腰,尤袤收起试卷,靠在椅背上揉揉发酸的眉眼,而后抬眼看手机视频。
路翎定神看着他,眉目舒展,带着几分柔和的笑,嗓音竟微带宠溺:“受得了。”
尤袤:“?”
“什么受得了?”他木讷问。
路翎轻声:“凶。”
尤袤噤声,绯红蔓上耳廓,操操操,能不能封住对面的嘴。
他把眼睛垂下,手握起笔,直直看向桌面摊开的试卷,却一个字都看不入眼,迟迟不下笔。
路翎盯视眼前泛红的指骨,狐疑:“你关节骨怎么红了?”
尤袤恍然,回过神来轻巧地瞥一眼,甩甩手不甚在意:“杜傲握的吧,劲儿太大,他……”
“他摸你的手?你别老神在在的不在意,我很介意。”
路翎的声音变沉变冷,“现在去洗手。”
尤袤要顶一句,干嘛上纲上线?
抬眼时撞入路翎深邃的眼眸,里面宛若飘浮火星。
“你这是……”尤袤的木头脑子晃来两个字叫吃醋。
路翎瞪他:“我就是。”
继而他压下唇角,嗓音低沉,不容置喙:“去洗,尤袤,别让我生气。”
尤袤不做声,闷头去洗手间,带上门仔仔细细洗手,水声哗哗。
回来后,灯火阑珊,十二点的钟声敲响沉寂的夜,路翎神态自若,忽然说:“新年快乐,男朋友。”
在一起过的第一个新年。
以后是岁岁年年。
“新年快乐。”尤袤微偏过头,不自在地回。
与男朋友度过的第一个新年,稀疏平常,又与众不同。
与众不同的是身份。
可能是分开两地,仅隔一线网络,让他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他瞥一眼狼藉的包厢内部,酒瓶颠倒,花生米碎一地,呼噜声此起彼伏。
他在这边,路翎在那边,两个不同的时空,远隔千二百里,距离和时空带来不曾相识的错觉。
这种不真实的感觉还未在心头留下痕迹,又被路翎隔空传来的声音打破,劈开千二百里的远距,将两人拉近。
这声音太熟稔,太真实,一如窗外飞散的烟火,炙热明艳。
路翎继而问:“有什么新年愿望吗?”
尤袤想了想才说:“长长久久。”
不是考上A城,他们的征程不止于此,而是更为高瞻远瞩、更远一点的愿望,远到长长久久。是希冀什么长长久久已经不言而喻。
“你的呢?”
路翎笑了:“好巧,我也一样。”
见到尤袤神色倦怠,头一下一下往下栽,单手还支在桌沿做困意的抵抗,他的语声放轻,带着点纵容。
“困了就睡吧,晚安。”
这晚,尤袤合眼安然入睡。
路翎却睡不着,身体疲累,精神亢奋,眼睛瞪着天花板,脑中短暂响起一阵如雷轰鸣,右侧脸颊落下五个手指印,火辣辣的疼,似火烧火燎。
这还是林菲第一次出手打他,他嘴角噙着一抹讥讽的笑,林菲女士也会生气?稀奇。
聚会结束后林菲和路泯别的一概没问,而是率先问了问他在大学的成绩和表现。
回来前他倒是稍做过功课,他本可以镇定自若,说得滴水不漏,伪作假的成绩单和比赛哄骗他们。
他没有。
他实话实说了,毫无隐瞒。
“我退学了。”
那瞬间,空气凝滞,周遭冷寂,他听到自己怦怦的心跳声。
人前他光鲜亮丽,风光霁月,人后他矗在爸妈面前,垂下轻薄的眼皮,眼帘藏匿深陷的情绪,定定站在原地,手指紧张地蜷曲,指尖抵在干燥的掌心,孤寂地等待一场暴风雨降落。
不记得这场无人出声的静默持续多久,也许是半个小时,也许是一个小时,或许更久。
他站得腿脚发麻,梗直脖颈又一次重复:“我退学了。”
无人出声。
怕的不是大吼大叫,而是默不作声,沉默的每一分每一秒裹含着不确定和未知,压得他喘不过气。
林菲和路泯之所以是一对,他们显然具备同一类的气韵和习性。
漠然和倨傲刻印在骨髓里,他们站在万人之上,身段优雅,面带几分虚假的笑意,眼瞧着他人陷于水深火热当中,不伸以援手,而是无动于衷,只是观察,只是审视。
很好奇似的。
他们不会失态地大吼大叫,不会厉声苛责地批评,更不会歇斯底里,没有什么能够撼动他们。
路翎说他退学了,抬眼瞧爸妈的反应,林菲和路泯只是淡漠地望着他,既没有诧异,也没有疑惑,更没有安慰。
站在原地等待他们有所反应的自己像个小丑。
半晌,林菲微微一笑,语调没有起伏,打破旷日持久的沉默。
“嗯,你退学了,所以呢?”
路翎愣了下,额前的黑色碎发往下散落,遮盖他诧异的神色。
林菲:“你说你退学了,然后呢?你想干什么?得到我们的宽慰和理解?理解你为什么退学?询问你什么时候退学?”
路翎哑然,正常的父母,不是应该问一下的吗?
“这些统统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瞒着我,你骗了我,你这时才承认。”
“真相来得太迟了,不是吗?”
“我不关心过程怎样,结果就是你欺瞒了我。”
她深吸一口气,目光落在自己儿子身上:“事已至此,那就受罚吧。
一个响当当的巴掌乘着风,借着力,蕴着主人的气焰,稳稳当当地落下来。
脸上阵痛呼啸而过,霎时间耳朵嗡鸣,路翎猛地偏过头,脸侧的肌肉剧烈颤抖,五指红痕条纹般印出来,看起来触目惊心。
目光穿过层层叠叠的碎发,路翎晃了下脑袋,无从分辨林菲有没有生气,那张脸面不改色,太平静,他愚钝,什么都看不出来。
从小到大都看不出来情绪的端倪。
抬手漫不经心地把嘴角的血丝抹去,路翎捻了捻手中鲜红,神色泰然自若,人也站得笔直。
他有错吗?有的。该罚吗?该。他回来、站在这里,不就是来认错的吗?
路泯面露失望的神色瞧他:“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你还是没有长进。”
没有长进,毫无长进,只是往身上垒叠肌肉和血液。
一巴掌没有掀起心中的涟漪,“没有长进”却反响巨大。
路翎的心像是被刀刺破,又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揪住,实打实的疼了一瞬。
这是路泯第二次训斥他没有长进。
比起叱责“你真差劲”“你不思进取”“你是个废物,垃圾,败类”,“没有长进”蕴含的狂风暴雨更为浓烈。
他打压的是经年累月向上苦苦求索的自己,是日复一日度日子的自己,否定了人的成长和努力。
消磨人的志气,无需厉声斥责,只需简简单单四个字,“毫无长进”,再搭配一个微带失望的表情。
于是,前前后后,多年的奋斗就这么被卸下来,土崩瓦解。
微带失望和满面失望迥乎不同,在路翎家中,前者的威力更甚,前者带着压抑与克制,只是略带失望,好像在顾虑路翎,高抬贵手、高高在上怜悯而体恤他的情绪。
路翎心高气傲,觉得这层顾虑和体恤多此一举,还不如全然失望来得更猛烈。
怜悯,多可笑。
小的时候也有一次,那时路翎迷上棒球运动,放学后落下功课补习,偷偷摸摸跟着学长学姐训练两个学期,继而参加学校组织的棒球比赛。
赛中偶然受伤,右腿几乎摔断,一瘸一拐回家后,路泯拧眉,先不看他的腿,而是抬了抬他的下颚,逼视问他:“为什么要瞒着,为什么谎称是去补课。”
“你说谎了,伤的是你的腿,挑战的是我的权威。”
“我的权威永远凌驾在你之上,无论是躯体,还是精神,各个方面。”
“你和两年前的自己有什么区别,漫长的两年还不足以让你进步吗?”
“我的儿子,会说谎,我的教育如此失败。”
路翎再也没碰棒球,看到那个浑圆的球体似乎叙说着“你无长进”,他一哆嗦,多年后的现在他还是惘然四顾,扪心自问,我毫无长进吗?岁月在我身上是无痕的吗?
一巴掌过后,林菲黑白分明的眼珠盯视他,钉紧他,冷声问:
“退学后去了哪里?”
路翎:“渊城。”
“去干什么?”
路翎:“复读。”
“多久了?”
路翎:“不到一年。”
“还有瞒着的事么?”
路翎顿了下,在这一刻他突然想到尤袤,是一种勾缠萦绕的思念,思念淌过心扉,留下一抹甜。
他慢慢回味,抗下逼人的视线,模棱两可地答:“我,恋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