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菲眼中闪过不明显的讶然,她问:“叫什么?”
路翎不予配合,仰起头笑了笑,掀唇反驳:“您查户口呢?”
“我二十岁,不配自由恋爱?”
......
过年后的第一天,路翎过得浑浑噩噩,他被禁足在家,没有再受到皮肉之苦,手机也没有被没收,就是不能出去。
林菲把话掷过来:“你的事,我们会考虑,在那之前,你哪儿也不许去。”
这天晚上雷打不动的视频电话被他改成语言通话。
尤袤打字问他为什么,他摸了下火烧火燎的右脸,含糊其词:
“在撸。”
“?!”
本意是含糊其辞,但用力过猛,尤袤发来一串省略号,感觉聊天框被严重污染,删了消息,气得一晚上没搭理他。
家里风平浪静,没人再提那天的失态场面,那是不雅观的,不应该放在台面上。
那天路泯带着轻笑玩味的回复刻印在他脑海里,久久不散。
“二十岁,当然可以自由恋爱。”
“玩玩可以,玩完回来。”
他不是玩玩,他是认真的,心诚意坚。
可他爸妈觉得这份认真也是在扯淡,也是在玩闹,他没有长进,也必然长不大?
禁足的每一分每一秒漫长难熬,路翎仰躺在床,盯视手中的纯黑毛衣,柔软细绵的衣料扑面,蹭过他的脸颊,他埋头狠狠吸了一把,像吸那人身上细腻的肌肤,会有瘾。
不同的是,手中的柔软是凉的,没有温度,没有起伏,也不会颤颤巍巍的抖。
他要去找有温度的那个。
“准备出去?”
房门被直接推开,林菲和路泯面无表情走过来,两人看到路翎在收拾东西,旁边放着打开的行李箱,里面没几件衣服。
路翎显然停顿,他瞒着爸妈大学退学,已经让两人失去对自己的信任,放在以往,林菲和路泯断然不会鲁莽地直接推门而入。
一瞬间方寸微乱,路翎瞥了眼床头的黑色毛衣,心剧烈跳动。
操,刚才用了下,没收起来。
“对,要出去。”他面上平静,心慌意乱。
林菲望过来,语调平平,看不出来喜怒:“去渊城?找你那个对象?”
路翎豁然站起来,目光沉沉,着重强调:“再说一遍,我不是玩玩,也不是一时兴起,我要去,即便前面是刀山火海。”
林菲和路泯互看一眼,两人眼里藏着不屑的笑意,一闪而过。
青春的海誓山盟?
他们只会感到无趣,感到幼稚。
林菲垂眼戏谑:“你还要跟小孩儿似的闹多久?”
“长长久久。”
路翎捏紧长杆的指骨泛白,保持涵养地微微一笑,随即不动神色地快速抓住那件黑毛衣塞进行李箱,又立马合上。
他面带愠怒地摔门走。
林菲看他急切离开的背影说:“我允许你叛逆一点,这是我宽宏大量,你最好再也没有隐瞒,你的叛逆期也最好缩短,我批准你去玩,但你得记得回来。”
“我的耐心不多,你最好快点自行消磨顽劣的脾性。”
路翎轻微地顿了下,我顽劣吗?不等多想,很快他再次迈步向前。
林菲语气轻飘:“你谈对象这我管不着。”
盯视前方的眼眸突然忽闪,路翎眉梢微挑,缓缓转过头。
林菲看向他,莞尔轻笑,丝毫不放在眼里:“反正总是要分的,时限到你高考,不管是你这小儿科的感情,还是你一意孤行的叛逆,高考后,你全都给我丢掉,该断的就断。”
“高考前,我不想给你施压,允许你暂时生活在乌托邦。”
路翎抿了抿唇,扬起的眉梢又落下,拳头在下侧紧了紧。
“你说你不管,这叫不管?我考什么学校你要管,我谈恋爱你也要管。我说我不是一意孤行,你们不信,按着你们的意思循规蹈矩二十年,你们不满意。”
“批评我成长缓慢,毫无长进,我长进了,按照自己的想法过活,不再任你们的意思揉捏,你们斥责我在叛逆。”
路翎的肩膀缓缓向下伏去,失去矜贵,大马金刀地靠在沙发上,目光锐利地扫一眼周遭。
继而语调悲凉地讥讽道:“我渐渐脱离你的掌控,你就这么着急慌乱吗?”
“你心里也承认,也知晓,我不是在叛逆,所以你怕了。什么宽宏大量地允许我叛逆,你哪儿有这么大方,立什么好人人设,我从小到大,小到添衣写作业,大到交朋友填志愿,你哪个不蛮横地掺一脚?现在这样,不觉得太虚伪了吗?”
林菲气急,眼睛里燃烧着灼灼怒火,抬起手,清脆的一巴掌凶狠地再落下去。
“你怎么跟我说话的?你的涵养呢?我就是这么教育你的?”
“我不觉得母亲管儿子是什么错误的事,相反,儿子顶撞母亲才是不应该。”
路翎的头颅左右摇晃几秒,停下来,额前深黑的碎发被风吹起来,他偏过头,盯着高大的落地窗,神色隐匿。
“暴力恰恰反应你的慌乱。”他说。
林菲又抬手,路泯及时拉住她,冲她摇摇头,“可以了。”
他转过头来到路翎面前,“你妈身体不好,你别气她。”
“玩够了就回来。”
路翎抗拒地推开他的手,动动唇:“不是玩,你们怎么就不信呢?现在、高考后,乃至以后的岁岁年年,都不能断,那人会伤心。”
路泯拧眉:“你是想现在断,还是高考后断,选一个。 ”
路翎眯起眼,一瞬不瞬地与凝视路泯,无声地对抗。
“都不选。”
昂贵的花瓶噼啦啪啦地碎一地,林菲急促喘气,单手抚在沙发上,一指指向门口。
“那就滚。”
“长大了,胆儿肥了,管教不了了是吧。”
“让他净身出户,一分钱不给他。”
“什么时候认错什么时候让他回来。”
……
第二天,行李箱滚在地面发出尖锐的刺啦声,路翎听到身后的声音不疾不徐响起。
“那件黑毛衣是你的?”
他微微蹙眉,还是被看到了吗。
“是。”他回。
路泯走过来,轻拍他的肩头,意味深长地侧目瞥他一眼。
“尺码是不是小了点。”
他抿了抿唇,压下满腹的胆颤,垂在一侧的手紧张地扣握。
“对,是去年的衣服。”
下午时路翎找耿狄借了几百块钱买机票。
耿狄:“我就说纸包不住火,去给阿姨服个软认个错”
路翎把手机摁灭。
只是谈个恋爱,两人的反应大到惊人。
他不敢去揣摩试探,谈个男朋友算不算林菲和路泯的底线,到时又会陷入怎样的僵局。
他觉得,恋爱是两人的事。他认为,他没必要恐惧他人的底线,他不是毫无长进,他勇敢到可以抗衡一切。
*
过年期间尤天安给尤袤打过一通电话,尤袤瞥一眼,见是他,冷哼一声果断挂断,继续跟程暮他们玩牌。
他们几个过年后最大的消遣就是找个温暖的地方打麻将,窗外雪花飘飘,室内暖炉热烘烘,麻将被搓的哗啦响。
尤袤不熟练,也是刚学会,总是输钱,程暮凑过来边数钱边嘿嘿笑:“有诀窍的,你不行吧。”
尤袤冷哼,放话:“谁说我不行,再来。”
不出意外又输了,尤袤愁容惨淡,一摸荷包扁扁的。杜傲哈哈笑了笑,看他连输十几盘挺可怜:“那这样吧,我们不玩钱,谁输谁得说个真心话,赢的人问。”
又一轮下来,尤袤又是那个倒霉输家,冷着眉眼被问话。
杜傲眯起眼看他,不怀好意地笑笑:“尤袤,你是不是也谈恋爱了。”
几人屏息凝神,目光扫过他。
尤袤顿了下,手指缓缓摩挲“八条”麻将,停了几秒,缓缓点点头,心想,告诉也无妨吧。只说谈了,又不说是谈谁。
“卧槽,上次在程暮的聚会上,秦桦说的是真的啊。”
听见秦桦尤袤微皱眉,他不答这个,而是问:“你们怎么知道的?”
林夕幽幽:“就这么几分钟,你已经看了五次手机,很是望眼欲穿呢。”
望眼欲穿是因为,尤袤在几分钟前收到路翎的一条消息。
“我坐上返程的飞机了。”
“?”
不是才刚回去吗?才过两天吧?尤袤既纳闷又奇怪,不串亲戚啊?
杜傲和王青开心到扭麻花,搓着手打断他的思绪说:“是这样的,路翎的女朋友简直是女神级别的,我们好奇你的女朋友怎么样。”
“想比一比。”
“真是无趣。”尤袤起身,人已经走到门口,对此地毫无留恋,漠然的背影远去,他扬声说:“还有事,我先回去了。”
“哎,你怎么能先跑呢!女朋友长什么样啊?”
“靠,不是哥们,错付了,你不告诉我们啊?”
告诉你们可还行,那不得穿帮了吗?
尤袤抬头瞧一眼漫天的雪花,拢紧了衣衫,走到便利店避雪,路翎打来电话说今天到不了,得明天,让他今晚不用等。
行吧。
走出便利店,尤袤撑起雨伞,一步一步一个脚印落在地面,他低头看深陷的脚印,问路翎:“还有什么要交代的么?”
路翎:“快写作业,还有五天开学。”
“......”
哪壶不开提哪壶,尤袤吸了吸鼻子,还剩三张卷子,今晚辛苦点写两张,腾出几天还能背文综。
高考真是越来越迫近,他的学习也在有条不紊地行进,每当这个时候,他的心像是一汪破冰融化的春水,柔和日光照耀下,泛上希望的光辉,暖融融的。
他会觉得未来并不遥远,A城也并非高不可攀,他会相信努力可以抵达他原本不可触摸的远方。
这大概是安心和自信,从前的他不曾拥有过的一种感觉。
写完已经凌晨一点,还没对答案,尤袤揉揉眼睛直接扑倒在床,明天一早再对答案也不迟,迷迷糊糊想,路翎说他第二天几点到来着?
忘了。
思绪一点点沉下去,他裹紧棉被,温热入怀。
指针指向两点,尤袤翻了个身,被褥沙沙响,他的手触及一片冰凉,是带点潮意湿润的凉。
起先以为是在做梦,梦中摧枯拉朽的冰河朝他肆虐,也是冷的,凉的,一如手指的触感。
像是不适应,不熟悉这样的温度,尤袤蜷曲起手指,指尖移开毫厘,冰凉又追过来,激得他右臂轻颤。
操。
不是梦。
不是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