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市哪座山不好爬,十公里出了名容易出事,山里没信号,万一出了什么事,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赶紧回去。”中年大叔苦口婆心。
程淇顺着他的话问:“这么危险,您怎么跑这采菇?”
大叔呆愣地望着程淇,垂下眼眸,掩住眸中的无奈:“讨生活。”
一斤干红菇一千块,程淇买不起,也无法劝解。
见程淇毫无退意,大叔叹气,不再劝他:“前几天山里失踪了两个采菇人,搜救队还在山上,如果在山里迷路了,往山顶走。山上有座道观,他们可以联系上搜救队。”
程淇向中年大叔做了个感谢的拜礼,继续往高处攀登。
白雾浓重,前路能见度极低,地面很少有杂草,偶然见地面上铺些青苔,到处是零落烂叶。阳光无法再透过枝叶,白天宛如黑夜。程淇在树干上做下记号,一张黄符贴在树干上,他看了眼正在摘野果的美人鱼一眼,忍不住吩咐:“乱吃野果不好,万一有毒,我可没法治你。”
听完他唠叨,美人鱼哼了声,果子揉碎扔到一边。
走了十几分钟后,一棵二十多米高的大树出现,树干粗大,树枝结满蜘蛛网,蛛网中比巴掌大的蜘蛛盘踞,正在进食。树下铺满枯叶,能见到的绿色杂草少得可怜。
程淇往树上贴符纸,几秒钟没看着,人鱼用手上的棍子扒开地面树叶,看见一簇红菇群。它的眼睛发光,随手摘了两个,抹去蘑菇根系上的泥土,甩了甩,不干不净往嘴里送。
鲜甜的味道在舌尖爆发,人鱼满足地半眯眼睛,确认程淇没有看它,疾风一般把剩下的红菇摘了,藏进它的小书包里。它知道,多事的程淇一定不会让它吃。
程淇做好标记,招呼上人鱼继续前进。才走了半个小时,发现人鱼的速度越来越慢。他歪着头看这条鱼到底搞什么花样,目光落在它发青的脸上,才发现不对。
“我靠,可真是我的祖宗。”程淇小跑过去,半低着头,搀扶上人鱼,视线落在它扇动的睫毛上,眼睫下如墨一般的瞳孔明晃晃的泪水让人无法忽视。
它盯着程淇,嘴角抽动两下,开始往外吐白沫。
“呜……呀!”人鱼虚弱地发出些声音,手上力气还是很大,把它的书包翻出来,片刻打开所有零食,它的嘴张得有水缸那么宽,零食一次性倒嘴里,嚼碎了往下咽,模样似乎在说,不能做饿死鬼。
它吃得太多了,嘴里实在装不下,喉咙更是无法承受,身体逼着它呕吐。
程淇不自觉勾了下唇:“祖宗,好不容易复活,可别再把自己毒死。”
人鱼眨动眼睛,默默思索片刻,尾巴甩动,把程淇甩出五米。它从地上爬起来,心疼地看着自己吐出来的零食,几秒目光责备地投向程淇,右手握拳,砸在离它最近的树干上。
它咧开嘴,恶鬼一般扑向程淇,露出邪恶的微笑,瞄准程淇的脖颈就要咬。
程淇抓了一把枯叶塞它嘴里:“关我什么事,说了不要吃奇怪的野果。”
人鱼吞了一口土,更生气,它又不能真的对程淇下口,不由地找东西发泄,它肆意揪本就不多的杂草,忽然手中触感一变,拔了棵红菇。
它诡异一笑,浑身散发一股兴奋的气息,像是个反派,伸手捏住程淇的脸颊,逼迫程淇张嘴面向自己,新鲜红菇就要往程淇嘴里塞,它跃跃欲试的眼神出卖它,待会用那只手捂程淇的嘴都想好了。
程淇反手就是一击,掀翻人鱼,用手臂压着人鱼的后脖颈,一只脚踩在地面,另一只膝盖抵住人鱼后腰,用力压着。人鱼疯狂扭动,尾巴拍过周边的树木,用了全力,几棵大树轰然倒下,这样还是无法逃脱压制。
“别动。”程淇警告道,正要把手指伸进人鱼咽喉处催吐,想想人鱼咬塑料嚼玻璃的模样,还是算了。他放了些血,在人鱼背上花了最简单的符咒,催动符咒,惊天动地的呕吐声响彻山林。
他把人鱼抱到没有苔藓的石块上,程淇的语气带着些许讨好:“别闹了祖宗,吐出来就不难受了。”
人鱼心中惊讶,抬眼又看见自己吐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忍不住:“咦……”
程淇破防了,小声质问:“到底是谁干的好事,你咦什么!”
人鱼扭开脑袋,哼歌。
算了,它懂什么呢?
程淇自我调节完,抬头扫视一圈。人鱼推倒的树零零落落,有棵树的树干竟然直接成了碎片。很快,他看见了碎片中熟悉的黄纸。
“我们一直在原地转圈圈。”程淇喃喃着,走了一圈,十棵大树,一半都有他贴的符纸。
森林里的雾气实在太大,树也大,有几棵树甚至四面都贴了他的符纸。
程淇起身,从包里取出桃木剑,寻找好方位,用桃木剑挑起一张空白符纸,捻一撮黄土,弹上符纸。此刻,他整个人气场发生改变,浑身上下透着一股莫名的正气。由心中生出的火焰燃烧符纸,火焰越来越大,试探地碰触白雾,见白雾不反抗,一步步入侵,包裹,吞噬。
与神火共处多年,程淇使用起来自然得心应手。但是此刻,他比任何时候都要小心,火焰不断蔓延,他仿佛开了上帝视角,看见的越来越多,终于吞没最后一点白雾,收回火焰,闭目,凝神,终于从中脱离。
程淇长叹一口气,自言自语道:“没掉火花吧!”
进山前,他在公路上看见巨大的宣传语牌子:放火烧山,牢底坐穿。
常年盘踞在山林中的白雾忽然被吹散,困在其中的采菇人忽然找到希望,一抬头,直线距离不过百米,到处是人,还有几个拿着摄像机拍摄的学生,一身狼狈。
得救了?
可是为什么明明他们离得这么近,没有人发现周边还有人。
阴森的寒气在空气中飘荡,人们紧了紧衣服,相视一眼,自觉走向下山的路。
程淇抬起树枝,不断在人鱼找到红菇的地方挖。表层泥土一点一点被刨开,掩藏其中的秘密浮出。
朴素花样的衣服已经腐烂,树枝轻轻一划就破开,衣服保护的血肉发烂发臭被虫子啃食。
程淇沉着脸,念往生咒,他的掌心浮现一个虚幻的八卦,往上飘,陡然变得有毯子一般大,遮盖在遗体上,给予最后的体面。
“百年大小荣枯事,过眼浑如一梦中。”
程淇做完最后的劝阻,八卦紧紧裹住尸身,倏然消散。
而后,更多的八卦往山上各个角落飞去,他看见的不止是人,还有峡谷之中,山隙之间,大大小小十几具尸体。
有些还有血肉,有些只剩白骨,白骨生花,在不见天日的世界里,怨灵浑浑噩噩终日游荡。
如果这里真是一座野山,出现这种情况无话可说。
程淇抬头,仰望群山,山巅上,金顶宫观,这里是长风观的道场,怎么能放任不管。
第一次见识他人的不作为,程淇脸色愈发灰暗。他默默收拾背包,把预备好的薯片丢了包给人鱼,不自觉加快脚步。
白雾散去不过二十分钟,离山顶还有一半路程,慌乱的清风道长从树上跃下:“程道友,总算找到你了。我在缆车那等你好久,左右等不到,猜你可能是没坐缆车。”
程淇脸色稍微好了些,放柔了声音:“不好意思,我朋友喜欢爬山。”
清风道长显然比程淇更熟悉这里的山,路程缩短一半。
“一会长风观的善水道长会来接引,拿着,这是门票,一张二十万,两张。”清风道长拿出自己的手机打开收款码。
“多少!”程淇语气有些僵硬,已经做好准备了他还是被数字吓一跳。
“二十万不贵了,我是货比三家挑出来最便宜的,总要让黄牛挣一点。”清风道长说着,表情一僵,“别操心,一会儿直接就能泡澡,红酒点心自助餐全都齐全,还能住一晚明天早上看日出,怎么样,不亏吧。”
程淇一瞬无语,清风道长所谓的认识人该不会就是黄牛吧!
浓密苔藓覆在石门两侧石板上,石阶小道士正在扫落叶,整个长风观都是由石板建成,山下雾气倒灌,所有建筑宛如漂浮在半空,世界是灰色的,是绿色的,唯一醒目的色彩只有大殿金顶,明亮得像是一轮太阳,屹立在最高峰。
这一块不接待游客,不对外开放,只有观的道长自由活动。
小道长见到来人扬起笑脸,做抱拳礼:“清风师兄慈悲。”
九天宫果然是玄学界的异端,程淇规规矩矩回礼,回想他在山上的时候,有人来上香,他师傅悠闲散漫抬手说哈喽。
善水道长一一打过招呼,婴儿肥的脸看见人鱼,笑意更浓。
“这位是鲛人族的朋友。”
程淇点头,胡扯道:“是啊,两个月前做深海捕捞,不小心沾了点戾气。”
“知道了,跟我来吧。”
程淇交出两张票,他其实不需要,但是他得守着这条惹是生非的鱼。
劣质的檀香味飘荡在空气中,善水道长带他们来到不净室,取名的人还挺有意思,青华池在不净室里,门侧的对联写道: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还是李白的粉丝。
程淇的诗词累积基本上都是用来装的,或者说从小他就有颗爱装的心,他默默记下诗句,暗自做好计划,找个适当的时候用这句诗装。
开门后,更为浓郁的劣质香味包裹住程淇,他下意识攥紧人鱼的手腕,警惕扫视室内。
温泉浴池,热气腾腾,博古架上的假古董遮住一半视线,屋内没有人,也没有危险。
绕过博古架,浴池边上燃烧着香薰蜡烛,微弱的光芒洒落在木质盘子上,里边盛满各类零食瓜果。浴池由石块砌成,上宽下窄,水面撒着玫瑰花瓣。
人鱼呱了一声,程淇被推到一边。
“噗通。”衣服散落一地,人鱼以跳水姿势跃入池中,后背靠在池壁:“呜……”
程淇傻眼:“喂!”
人鱼入水,他只能捂着眼睛,不愿再看。
一时间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是和有钱人不共戴天,还是让丢人的玩意正常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