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5 章

    迟瑞瞪大眼睛,双手再次抚上的自己的脸颊,奇异的触感准确击溃他内心最后一丝侥幸,让他瞬间坐倒在地。

    “迟公子。”李庭瑄跨步过去,想将他扶起。

    迟瑞避开他的手,手脚并用爬到墙角,额头死死抵着面墙:“你……不要看,别过来……”

    他疯狂的扯起自己脸上的鳞片。

    “怎么办……我要变成怪物……”

    鳞片就像在他脸上生根了,任是他怎么撕扯,都抠不下来一片。

    最后,他双手无力的顿在半空,看着自己渐而发黑的指甲,捂紧了脸不住抽搐。

    李庭瑄默然站在离他身侧四五步的距离。

    “迟公子。”他缓步靠近。

    迟瑞没有反应。

    李庭瑄又迈近一步,手掌极轻的落在他的肩膀上。

    迟瑞双肩一跳,却再没有像刚才那样躲避。

    李庭瑄落手的力度渐渐加重,按住他肩头:“在你身上,究竟发生了何事……令你的身体有如此变故?可能告诉我?”

    迟瑞不住的摇头,此时他的心境已临近崩溃。抬肘撞开身边的人,他扯开自己的衣襟,哆嗦的捧起允鹤留给他的匕首。

    李庭瑄猝不及防,被他撞得身子朝后倾倒,当即用手撑住。

    “我不要……变成怪物……”

    迟瑞细声说着,亮出锋刃往自己的脖子上刺。

    李庭瑄眼疾手快,一下打掉他的匕首。

    迟瑞大叫一声,身子飞扑出去,重新拾起匕首,回手刺进自己另一只手掌的掌心。

    鲜血激迸而出,他用力过猛,那只手掌被他直接钉在了地上,手指不受控的颤抖。

    剧痛深入骨髓。

    直到这时,迟瑞的泪水才忍不住夺眶而出,他趴在地上,崩溃的大哭,拔出匕首,再次想往自己的小臂上刺落。

    手举到半空,就被人挡开。

    李庭瑄一手夺了他的匕首,顺势掷入房梁,另一手飞快的点了他臂上的穴道,止住流血。

    取了随身携带的金疮药,撕下片衣摆,正要替他包扎伤口。

    迟瑞小臂横扫过去,把药瓶撞倒了:“你走开……谁要你过来……我已经是怪物了……谁让你碰我!!”

    李庭瑄:“……”扶起药瓶,挪到迟瑞手够不到的地方,腕上力道加紧,将他死死箍住。

    “迟公子,世间事总有解决的法子,何必要寻死?纵然这些事你我解决不了,还有国师……”

    “国师……”听他提到允鹤,迟瑞乱抓乱甩的手停住,像是忽然失去了依凭,软软的垂下来,“允鹤哥哥……我这副模样……他不会再认我了……他肯定以为我是妖怪,就不要我了……”

    李庭瑄皱眉:“国师岂是那种只重外观的人。”

    迟瑞沉默,似乎被他的话说动了一点,静静的趴在地上不动弹。

    李庭瑄快手快脚的替他包扎完伤口,抱到就近的一张藤屉春凳上,待他情绪有所平复,才缓声道:“我看公子身上的变化,不似是病……”

    迟瑞自暴自弃,不再遮掩自己脸,断断续续把他在汉阳镇药房的经历说出来。

    李庭瑄面上不显,心里却越听越皱眉,他既疑惑允鹤的去处,何以会让迟瑞独身上路,另一方面也震惊,这世间竟有如此奇特的毒药。

    伸手去搭迟瑞的脉息,但觉他的脉搏跳动有力,不似有中毒迹象。

    “既然是毒,就终归有解的办法。你且放宽心,晋阳城内不乏医术高明的大夫,我去问问,或是直接请了来,说不准就有解毒的良方。”

    迟瑞想起之前那药店老板也是个大夫:“不……不看大夫……”

    李庭瑄道:“我请来的人,必不会害你。”

    迟瑞仍不抱希望:“……如果请了大夫……也治不好呢?”

    李庭瑄沉吟片刻:“总得试试。放心,我不会把消息漏出去的。等我回来。”他直起身来,四处看了看,把迟瑞抱到床上,拉下帘子。

    “一会我出去了,若有人送东西进来,你只管应声,不用出去。”

    迟瑞微扬起脸:“我……还能治好吗?”

    李庭瑄沉声道:“我当尽力。”

    迟瑞把脸埋在自己的臂弯里,默然听得外头的关门声。

    如果治不好了怎么办……

    他胡乱想着。

    过不多时,就有人送了衣服鞋袜饭食这些东西进来。

    迟瑞躲在床上不敢乱动。

    掌心上的创口,一开始还剧痛难忍,渐渐的,痛感越来越不明显,变为一种麻痒的感觉。

    天色暗沉下去,月影高升。

    迟瑞不敢下床,也不知道上哪去点灯。

    门外开始热闹起来,往来的脚步声不断,又有女子的娇笑声,男人的吆喝声。

    人影在纱窗外来来往往,宛若走马灯一般。

    李庭瑄还未回来。

    迟瑞瑟缩在床角,迷迷糊糊做了个梦。梦到黑暗里忽然蹿出个什么妖魔鬼怪,一路扯着他的手臂,把他当做同伙抓走。

    猛地惊醒,他下意识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这一看险些骇得晕过去。

    他的手分明已不是手了,通体青黑,指骨拉长,关节突出,生出三寸来长的指甲——这分明是爪子。

    迟瑞竭力忍耐住自己压在喉咙,即将喷薄而出的呼叫声,奔到镜子面前。借着窗外的微光和月影,他看到一张布满青麟的脸。

    这完全不是一张人脸。

    咣当一声,铜镜跌落地面。

    迟瑞呜咽了声,捂着胸口,痛苦的倒下去,身上一股不知名的力量蓦然被唤醒,冲击着他的五脏六腑。

    说不清楚道不明的情绪奔涌而来,不知道是愤恨、不甘还是委屈……

    他揪住自己的衣襟,不住翻滚,眼睁睁看着臂膀上生出鱼鳍般的倒刺。

    心里有个声音鼓动不休:天下负我,我必成魔!

    天下负我,我必成魔!!

    他用力捂紧耳朵,狠狠打砸着自己的脑袋:“别……别说了!”

    “为什么不说?”声音如同被闷在水潭子里,低沉却带着某种魅惑力,“其实你也觉得很不痛快,你也不想一直受人欺凌。你想要能力,你想要天下,对不对?”

    迟瑞拼命的摇头。

    声音缓缓道:“否认是没有用的。没有人比我更清楚的你心思。你渴望身边一切人都围绕在你身边,你想要他们臣服。你讨厌背叛!你恨一起背叛的人,所以,杀光他们!!”

    迟瑞:“不不……没有人背叛我!”

    “如果没有人背叛你,你怎么会流落至此?你恨他们吧!是不是无时不刻不想杀他们?那就报仇啊,拔刀吧——把那些欺负过你的人,全部杀光!”

    迟瑞双手抱着头,只觉得头昏脑涨,意识难以清醒:“杀……”

    “不行……我不能杀人……我若杀人,允鹤哥哥必定会讨厌我……不会再见我……”

    那声音哼的一声,带了怒气:“那只白鹤,他也配?”

    “他已经背叛了你,最直接的办法就是一刀杀了他!”他尾音骤然扬起,如同一根利箭,刺穿耳膜。

    迟瑞额头抵住冰凉的地面:“不可以的……我不杀允鹤哥哥……我不杀他……你是谁?你走开……!!”

    “窝囊!!”声音低低的咆哮起来,“我就是你!我命令你起来!”

    “唔……”迟瑞努力想要贴紧地面,身子却开始不听使唤的爬起。

    “我不杀人……”

    咔擦的一声,门在这时候被人推开。

    “迟公子——”李庭瑄的声音传进来。

    “别……别进来……”迟瑞连声制止。

    李庭瑄脚步停在门口。

    “怎么?”

    依稀有另一人的声音在询问:“那位公子可是毒性发作了?待老夫前去看看——”

    迟瑞踉跄起身,躲到角落:“别……别过来。”他面朝着墙根,对李庭瑄大喊,“你们都走……出去……千万别进来……我现在……很危险……”

    耳畔的声音越来越大:“有人来了,就趁现在!我命令你,拿刀杀了他们,快!!”

    “啊啊啊啊!”迟瑞捂紧了自己的耳朵,“滚——我不要听……!!”

    一股力量直冲头顶。

    迟瑞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颅顶剧痛起来,随后,房梁不住震颤,先前被李庭瑄掷入其中的匕首受到牵引,倏然回到迟瑞手上。

    李庭瑄察觉到屋内的异动,推门进去。

    只见里头一片狼藉,最左边的角落,一只满身鳞片,头上长了鹿角的小兽爪子里抓着把匕首,瑟瑟发抖。

    “出去……”小兽哀声说着,眼角流下一行泪。

    “我会伤了你的……”

    “我已经是妖怪了……我控制不住我自己……”

    耳畔的声音突兀的吼道:“你说谁是妖!”

    迟瑞单手握着匕首,以刀柄不住狠砸自己的脑袋:“走开,走开……”

    “迟公子,你……”李庭瑄认出迟瑞的声音,吃惊的看着眼前这个已经完全没有了人形的小兽,当机立断,对那郎中道,“你先回去。我明日再来找你。”返身关了门。

    郎中还要坚持进去看看。

    “哆”的一声,一柄匕首携着凌厉的风声在暗夜划出绚丽的尾光,插在木门上,透出半截尖刃,连那郎中额头只差了寸许。

    郎中咽了口唾沫,无声朝后退了几步,转身快跑。

    李庭瑄纵身上前,似想先点住对方穴道,将他制住。

    黑夜中,迟瑞一双眸子闪出逼人的金光。

    “呃……啊——”他长呼一声,整个人倏然立起,双臂一挥,一股力量冲天而上,穿透屋顶,直达九天。

    与此同时,天上有另外一股力量,受到感应,直照下来,聚在他的天灵之上。

    迟瑞胸前衣襟胀裂,身形暴涨,现出巨大的鱼尾。

    长尾扫动,屋内陈设尽皆碎裂。

    李庭瑄冲上前去,手刚碰到他的身体,就被他的尾巴击中。

    那力道极其刚猛。

    李庭瑄整个人横飞出去,撞在墙上,再翻滚下来,压断了梳妆台摔到地面,瞬间陷入昏迷。

    “……!!”迟瑞张了张嘴,最后的意识看到李庭瑄倒下,本能想要伸爪。

    腰间的九灵圣珠忽然绽出雪白流光,流光化作一面盾牌,抵住天际直射下来的那股力道。

    两相对峙。

    此强彼弱,此弱彼强,最后轰然炸碎。

    九灵圣珠光华一暗。

    迟瑞浑身脱力,倒在满地狼藉当中。

    与此同时,长安城内,站在巫阵中心的巫师一个踉跄退倒,收了阵图,脸上却现出狂喜之色:“燕王大人,太子找到了!!”

    祭坛尽头,安禄山拖着肥硕的身躯,慢腾腾在长椅上站起来:“果真?”

    巫师忙道:“绝无虚假。属下适才在灵血召唤阵已经得到了回应,太子的真龙之力已然觉醒。”

    安禄山“嗯”了声:“那他人现在何处?”

    巫师掐指推算:“不远,理应就在晋阳附近。”

    长夜愈深,热闹的阁楼渐渐熄去灯火,逐一宁静下来。

    笑声、歌舞声都已沉寂。

    直到一声鸡鸣,再次唤醒黎明。

    李庭瑄手指颤抖几下,率先醒过来。看到一室凌乱,他捂着胸口,慢慢支撑住身体,半坐半卧而起。

    胸前隐隐作痛,他喘出口气,看到不远处侧躺着的迟瑞。

    他身上的衣物已尽数碎裂,青鳞消退,露出仅属于人类的肌肤,一头柔软的黑发铺散在满是木屑土灰的地面上。

    那副模样,完全是一个常人的模样,与昨晚的兽形丝毫不沾边。

    李庭瑄微晃了晃头,确认自己没有看错,上前轻拍迟瑞的肩头。

    他不确定对方身上是否有骨折,不敢摇晃他的身体。

    “迟公子——”他轻声叫唤。

    迟瑞没有动静。

    李庭瑄伸指搭上他的脉息,平稳有力。

    “迟公子。”

    迟瑞眼皮子微动了动,终于睁眼醒来。

    醒来一瞬间看见的人是李庭瑄,他诧异的揉了揉眼睛:“庭瑄哥哥……?”眸光流转,“我……还活着?”

    李庭瑄把他扶起来:“你感觉可好些了?我看你身上……倒比昨夜好了许多。”

    迟瑞垂首,看到自己双手和腿,又转头看了看身后。

    “我……我好了?”他伸手去摸自己的脸,摸到一片微凉的肌肤,“鳞片……没有了……”

    李庭瑄点头:“是。消失了。”

    迟瑞半跪而起,抓住李庭瑄的袖子:“那我是不是……全好了……?”

    “我不会变成……妖怪了,是不是?”

    李庭瑄暗道:昨晚瞧那毒发如此诡异,会否复发当真难说。

    仍是点了点头:“不会了。”

    迟瑞长出口气,伸手拍了拍胸口,忽轻呼一声。

    李庭瑄警惕:“怎么?”

    迟瑞探手入怀,摸出无数粉末和碎瓷片和碎纸:“允鹤哥哥给我的……药还有符……”他无比惋惜,低头看着。

    李庭瑄怕他被瓷片割了手,忙拿过方手帕,把这些东西都接过去:“无妨,都是身外物。只要你无恙,国师想必不会重物轻人的。”

    迟瑞仍是心疼:“我怎么就……把他们都压碎了……”他脑子里太过混沌,依稀只记得毒性突然发作,之后如何却全然记不得了,只道是李庭瑄请来大夫将他治好。

    “庭瑄哥哥……谢谢你救我……昨晚,我忽然觉得身上难受得紧……要是没有你,我定是死了……”

    “你找来的大夫……果真是厉害的……我先前因为害怕……还道世上的郎中都不可信了……当真……当真是叫你看了笑话。”

    “大夫?”李庭瑄听他言语,便隐约猜到他毒发后的意识混乱,记忆断层,刚想说自己并未做什么,转念一想,仍是让他安心为上,轻点了点头,“小事。不必放在心上。”他看了眼这屋内狼藉,房子弄成这样,一时半会想来难以住人。从凌乱的杂物中找出昨日让人送来的衣物,抖开上面的尘,“换身衣服,我带你出去用早饭。”

    迟瑞打量着这室内环境,也猜到必是自己昨夜毒性发作所致。

    “对不起……我……添了大麻烦了……”

    李庭瑄摆手:“此间老板与我相熟,不算麻烦。”

    话刚说完,门口传来男子骂骂咧咧的声音,然后,又有女子的尖叫哭啼声。砰一声,似有什么重物落地了。

    迟瑞听到动静,恍然记起昨日来的时候,对这个地方存有疑惑,忍不住问道:“这个地方……?”

    李庭瑄并不隐瞒:“此处乃烟花之地。日常不会有人来巡察,留在这里更为安全。”

    迟瑞如今已完全了解所谓的烟花之地是做什么的,他垂首,不敢多言,心里却在为难:我答应过允鹤哥哥,不再来这种地方的。我只是在这里落脚,应该不算……毁了诺言。

    李庭瑄待迟瑞换了衣裳,取下插在门框上的匕首,交还给他,又出门与外头小厮交待几句,给了些银子命他收拾屋子,自己则带着迟瑞往街上去。

新书推荐: 炮灰她拐走了剑道第一 错拿反派亡妻剧本后 穿越时空的思念 公子扶我上青云 替嫁给颠公之后 有关家里长出苏格兰的现状调查分析 咒回:只想活着的我成了团宠 [侠岚]我不是反派 为了救人你选择送走自己 砚边画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