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忌知道茯神是什么德性,但老大安排的任务又不得不完成,正在思考要不真给她三块银元宝算了,又见坐在地上的茯神一脸八卦。
“荒郊野外的,你们来这办什么案?”
“命案,其余的我不便多说。”
“哦~”茯神摸着自己的下巴,摇头晃脑,“让老夫猜猜,该是一桩牵扯消失祖坟的命案……”她虽不知为何刘屠户家的祖坟不见了会惊动主大案侦缉的上直二十四卫,他们这群人锦衣加身,烛龙目为象,代表着天子耳目,一般的寻衅滋事,小偷小摸可请不动他们。
邹忌说命案,茯神很是好奇。
“你?你怎么知道?你说的工作该不会也是来找坟的吧?”
“是也,是也,奉劝你们一句,没有本陵台令出手,你们是找不到刘家祖坟的,这其中啊颇有玄妙。”她伸手点点自己的头,“得靠这个。”
邹忌一脸鄙夷,他才不信这些整天神神叨叨阴阳司人的鬼话,老大烦他们果然没错,他可看得明白,茯神这是变着法说二十四卫光有武力没脑子。
一通表情变化在邹忌脸上,茯神立马举起双手,“我可什么也没说啊。”
邹忌更气了。
他不再理会胡说八道的神官,转身去追大部队了。
茯神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草叶,抄着手慢悠悠地晃出林子,来到林子边缘,找了块空地坐下。
果不其然,一会儿的功夫,邹忌他们又从草坡下方冒出头,原路折返打算从刘阿福说的那条小溪处再试一次。
茯神翘着脚,嘴里嚼着应该是甜味的草根,每看到二十四卫出现一次就高声向他们打招呼一次,虽然看不出颜色,但她能感觉到方知雪的脸色越来越差,越来越臭。
太阳都快从青萝山上掉下去了,再等等天色就更暗了,茯神都打算回司里吃晚饭不再跟他们耗下去,方知雪终于肯派邹忌过来,问她的话。
“你有办法找到?”他看上去有些不情愿。
茯神抱着胳膊,头一仰,拿鼻孔对着他,还发出哼哼哼的声音。
“这事儿挺重要的,你要是真知道,就别卖关子了。”
“人家当然知道,人家就是干这一行的……其实我今早来此,按照刘阿福所说走了一遭,已然发现其中蹊跷……”
“什么蹊跷?”
“同样的描述,你们同我走上几番都找不到坟墓所在,那只有一个原因……”茯神压低嗓音,勾勾手指,示意他靠近些,待邹忌将头凑了过来,她又用方知雪也能听到的音量说:“刘阿福记错地方了!”
说完就自顾自抱着肚子笑,根本不管方知雪头顶上方已经凝结乌云,将有一场强降雪,邹忌哑声不自觉握紧自己的剑柄。
“哈哈哈哈,真是,真是……”茯神右手叉腰,左手扶额,连连摆头,真正像个骗人钱财的算命老先生,“真是被自己的幽默给折服了哈哈……”
“邹忌。”方知雪冷声道。
邹忌接到指令,转身回到队伍,不想再和茯神废话。
“唉,唉,别走呀官爷,开玩笑的嘛,大家都是朝廷命官,同事之间说笑一番别生气嘛。”叫你们小看我,“我是真看出了些门道,但咱们的目的是先找到坟吧,至于是什么原因蒙住了我们的双眼,让我们苦寻无果……我也有些头绪,但还得先找到坟,才能验证我的猜想。”
方知雪果然停住了脚步,隔着三四步的距离冷冷盯着茯神。
指挥使发言人半信半疑地问她:“你是说,刘阿福的记忆没有错,只是这条路上有类似障眼法的东西,阻了我们的路?”
“聪明!”
“那到底是什么?你又要怎么找?”
“是什么暂且不确定,找那是很好找啦,只是我用寻龙点穴之法找到坟地所在,恐怕在你们眼里我也会因为所谓障眼法,顷刻消失在众人面前,所以,还需要有一人同我前往,我将蒙上眼睛不受表象所扰,另一人可观视全程。”
邹忌想到方指挥使最是厌恶这茯神小神官,肯定不愿同她一起,待他自告奋勇,挺身而出,老大一定会明白他的忠诚默默感动。
于是他清了清嗓子,侧身挡在方知雪面前。
“我来,但你蒙上眼睛,我却被表象所扰与你走散怎么办。”
茯神在自己小布包里掏了掏,抽出两根布条晃了晃,“好办呀,将你我二人的手绑在一起就好。”
邹忌点点头,伸出自己的双手,“来吧!”
不愁剑在他胳膊上拍了两下,方知雪从身后走了出来,将邹忌挤到一边。
“我来。”
邹忌看着指挥使的背影不禁鼻头一酸,老大一定是怕找坟途中暗藏危机,不愿意他以身犯险,这才强忍心头厌恶,代替他前往。
指挥使在他心中的形象又高大了一点。
茯神也有些诧异,但谁跟她同去倒是没什么区别,她扯出一根布条,另一根搭在肩头。
“手。”方知雪比她高出许多,她咧咧嘴心想糟糕,气焰已经低了一头。
指挥使递过来右手,暗金色的蟒纹从胸口处一直延伸到护臂里,好像要钻进人的袖子中咬上一口。
茯神低着头用布条绕在两人的手腕之间,从方知雪的角度只能看到她头顶两团毛茸茸的圆球耸动,像是某种动物。
“好啦!”茯神屈起小臂扯了扯,还算结实,“走吧,方指挥使。”
说完她拉着方知雪踩过草地,往上山的方向走去。
“不从青牛石处再走?”方知雪忍不住问。
“不去,我们先上山,从高处先定定山势。”
方知雪骤然停下,茯神被扯地向后一仰。
“你干嘛!”
“不用蒙眼点穴为什么先把手绑起来?”他举起手一拉,茯神又控制不住往方知雪跟前倒了两步。
她左顾右盼,“上山的路陡峭险峻,绑在一起若我不慎滑脚,你还能拉我一把嘛。”
方知雪沉默了一瞬没有说话,径直越过她朝山顶走去,茯神只有踉踉跄跄地跟在他后面。
山风有些大,方知雪被金色发冠高高束起的头发在空中一下一下划出好看的弧度,茯神忍不住想自己到底哪里惹到过他,为什么他对自己的厌恶明显到人尽皆知。
算算年纪,方知雪比自己还要小上几岁,可这个少年天才却总是板着一张脸,不苟言笑,小小年纪就成为幽燕权势最大的集团首领,蟒袍加身,还有诸如剑道第一的头衔压在他身上,茯神想想,觉得他脾气差点也情有可原。
少年人心思活络,正是打马游街,画船听雨作纨绔浪荡的年纪,他总这样绷着,估计很累很累。
于是茯神端出一副知心大姐的姿态,两步跨到他身边,语重心长道:“方指挥使天人之姿,仪表堂堂,全幽燕再找不出第二位,不要总故作老成嘛,笑一笑,笑一笑准能倾倒幽燕城……不不不,倾倒整个善见的万千少女!”
茯神夸张地抬起双手,比划了个大圈,连同方知雪的手也被扯起。
他停了下来,顿住了茯神的动作,头有些往她的方向靠。
“万千少女?也包括你吗?”
茯神一时反应不过来,张着嘴巴不知道该做出何种表情。
“啊?什,什么?”
春寒料峭,山野间晚风微凉,茯神看见方知雪从面无表情到挑起一边好看的眉毛,戏谑之情溢于微微上扬的嘴角,她还听到他发出了一声嗤笑,然后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走。
靠,被耍了。
茯神黑着脸站在青萝山顶,脚下的浮云被风吹成丝缕慢慢散开,她尽力忽略身边的人,眯着眼睛远眺。
龙分两片阴阳取,水对三叉细认踪。
脚下山势如巨蟒盘蜷,主脉自西北乾位蜿蜒而下,至东南巽位忽起三叠台地,这就是《青囊序》所说的“苍龙三折”地形。
百年难遇的骑龙穴宝地。
这种地势看似险峻,却是地气最集中的位置,整个青萝山只有一处符合条件。
从他们所站之地隐约能见到二十四卫脚下的软草地,那个位置地势平缓,四有山砂围护,左侧山脊高耸如屏障,右侧矮坡伏地似卧虎,前方百米外有低缓土丘如砚台,背后主峰浑圆稳固,定是墓穴所在之处。
刘阿福的记忆没错,并且他家先祖还是找过高人勘测选址的。
“走吧。”茯神取出另一布条,蒙住双眼在脑后成结,然后收紧手腕上那根,顺着摸过去直接握住方知雪的手,“方指挥使,下山路险,你可牵好我哦。”
这就是欺负长辈的后果!
虽然茯神算什么长辈。
她双眼被遮盖,无法看到自己的反击结果,指挥使面上无恙,耳尖却发红又滚烫。
身边人的手臂劲瘦有力,倒是稳当可靠,行至半山腰,邹忌等人已能见到二人的身影从山上下来绕道跟前穿过树林,耳边风声大作,突然吹来一阵青紫色的厚重浓雾,两人竟又消失在雾气之中。
而身在浓雾里的方知雪,也失去了茯神的背影,只有手腕处滚烫的温度提醒着那人没有和自己走散。
“停一停。”茯神的声音迷迷蒙蒙,不知从哪个方向传来。
她将一根手指放进口中濡湿,又举在风中,感受到气流从东南方向往左席卷。又领着方知雪向左走了三尺,再次重复刚才的动作,风竟然在此处毫无生气。
“气乘风则散,界水则止。这阵风中途下沉,说明地气在此处聚集。”
说完她又蹲下去,褪掉鞋袜,赤脚踩在泥底里细细感受,东侧土壤潮湿阴冷,苔藓滑腻。
“水气太重了,棺木可受不住。”
然后又向北坡行去,脚底的土壤变得干燥温暖,用脚趾轻碾,拨开上层细如面粉的部分,能触到一层薄薄的坚硬土层。
“五色土!就是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