茯神取下蒙眼的布条,方知雪眼前一直阻挡视线的那阵青紫色浓雾随即四散而去,面前凭空出现七座坟墓,而原本应该仍在此处的邹忌等人却不见踪影。
“果然果然,跟我猜想得一样嘛……”
茯神还没说完,方知雪突然怪叫起来。
“你在做什么!”
茯神顺着他颤抖的手指低头看向自己光着的脚,脚背上还沾着一些泥土。
“辨土啊,这不把五色土辨出来了嘛。”大惊小怪,总不会还是个老封建吧,见了别人的脚,待会儿的情节该不会就是哭着求着让自己嫁给他吧。
方知雪别扭地转过头,茯神蹦蹦跳跳去捡起扔在不远处的鞋袜,就地一坐拍拍脚上的土重新穿好。
“辨土不能用手吗!”指挥使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咬牙切齿。
茯神感到莫名其妙。
“可是师父就是这么教的嘛。”她突然觉得方知雪也不是什么传统教条,似乎只是单纯地在害羞罢了。
好嘛好嘛,还是个纯情少年。
茯神穿戴整齐,挪到方知雪身边,看他重新调整好了情绪,又端起那副生人勿进,茯神更是滚开的样子。
“邹忌他们为何不见了。”他终于是问到关键了。
刚要解释,就见邹忌一行人从山坡下跑来。
到近前了仍旧一脸疑惑地看着茯神。
接收到指挥使的眼神示意,他这才想起来复命,眉飞色舞连比带划地讲述起刚才情形。
话说指挥使二人牵着手上了山之后,他们也只是在原地等待了片刻,就见二人牵着手下山的身影……
方知雪打断,“不用强调…牵着手。”
“是是是。”邹忌挠头。
小神官虽蒙着眼,但一旁的指挥使却也像没有看见他们一样,随后一阵狂风刮来一些青紫色浓雾,他们顿时失去了两人的行踪,只知道最后是往草坡下面的方向去了。
浓雾遮眼,导致连身边人都看不清,他们不敢妄动,通过声音确认互相还在一起,只能在雾中保持警惕,直到刚才雾气散去。
可是大雾散去之后,一行人才发现自己并不在原本青草连绵的山坡上,连原本就在一旁的树林也消失不见。
耳边有潺潺水声,他们竟然还在那条清溪附近。
于是邹忌等人赶紧又按照刘阿福所说,见青牛石左转又过品字形红枫右转,这下终于见到指挥使他们了。
说罢,邹忌转头对着茯神皱眉。
“小神官,你之前说过对于让我们失去目标的障眼法有些头绪,现下你可解释了吧?”
“这个问题倒也不难。人们总是通过他人的描述去认识了解一些事物,但话语往往也是一种陷阱。”茯神背着手,在几人之间踱起步来,“因为我们从一开始就被刘阿福误导了。”
“误导?难不成那屠户说谎了?也不对啊,我们刚刚也是按照他给的信息一路追寻到此的?”邹忌还与二十四卫同事交换了眼神。
“别打断我!刘阿福当然没有说谎,我所说的误导是他一开始来找我的原因——祖坟不见了,被人移走了。想必各位去刘阿福家例行询问的时候,他也是这么说的吧?”
邹忌点点头。
“这就是问题所在,他说找不到祖坟,认为是被移走,而我们也就下意识被困在有人将坟墓迁走这个谎言中了,但实际上被移走的,是去找坟的人,也就是我们。人们根据描述去某个地方,就会下意识遵循描述行路,如果有人不想我们找到真相只需要在错误时间点放出与描述相同的标志即可。”
“提问!这个有人是谁?”茯神竖起一根手指,在众人之间来回摇晃。
“是刘阿福!”邹忌举手。
茯神朝他扔了个白眼,头脑简单,四肢发达。
“是浓雾。”
“还是我们方指挥使聪明嘛。”茯神将手伸进自己的小挎包,“可是,这浓雾到底是什么,它又是怎么让我们错认路标,让邹忌你们始终在清溪附近打转的呢……”
“莫不是…莫不是…”气氛有些怪异,茯神刻意让自己的声线变得飘渺,邹忌忍不住往她暗示的方向去猜。
“说下去!”茯神突然跳起来,大呵一声,从小挎包里抽出一根乌木杖,杖头带铃,直直插入地面!邹忌顿觉周身一寒,那铃铛竟然无风自响起来!铃声幽怨扯动他的心脏,仿佛要从胸腔出逃。
“急急如律令!自处煞气淤滞!日月停轮!”茯神一个箭步冲到邹忌面前,自下而上低垂着眼睛看着他,“邹忌…我们遇到鬼打…”
墙字还没出口,茯神额头一痛,路过的方知雪给了她一个爆栗。
“装神弄鬼。”
茯神抱着头大叫,“方知雪!你没大没小!。”
邹忌呆滞地张着嘴,还没从刚刚的阴森氛围里缓过劲。
“还不过来办正事。”
他甩甩脑袋,赶紧小跑到指挥使身边,顺便给一旁还在抱着头的茯神抛去一个怨毒的眼神。
“我又没说错,那浓雾不是鬼搞出来的又是什么……”她小声嘟囔,揉着脑袋也来到坟前。
七座墓碑上均刻有“显考刘公讳大牛之墓“等差不多的字样。
茯神探头探脑,“诶,还真是刘阿福家的坟啊……”
身边的邹忌一听就忍不了了,“这坟不是你找出来的吗,你这话什么意思!”
“哎呀我也是瞎猜得嘛,这荒山野岭的,土坟子多如牛毛,说不定刘家的祖坟真被移走了也未可知,这个聚气藏风的宝地下面埋得更有可能是个大户人家嘞。”
茯神双手合十,“祖师爷真是庇佑小神官我,福泽深厚啊福泽深厚,没在这帮蛮横武夫跟前丢了面子。”她边碎碎念,边斜睨了一旁无语至极的方知雪和怒发冲冠的邹忌。
“你!”邹忌正要发难,却见茯神敛了神色。
“等一下,不太对啊……”
茯神在七座坟包之间来回转了一圈,神色越发凝重,她靠着方知雪一旁的坟堆蹲了下去,用手抓起一包土在指尖碾了碾,然后站起身来,正视着他的眼睛。
“七座坟墓,皆是新旧土混杂掩盖,这好像不是祖坟啊。”
没想到方知雪听完,立马下令要邹忌他们挖坟掘棺。
茯神被这阵仗吓了一跳,张开双臂挡在方知雪身前。
“哇!你们干嘛!挖人祖坟这么没道德的事也能做出来!”谁知后者根本不理他。
邹忌见状赶忙扯住茯神,“你还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此事牵连一起重大命案,快别捣乱!”
茯神听完,也跑到坟堆旁蹲下,从她的百宝箱里掏出一把小铲挖起来。
“是吗?那我得看看。”
速度之快,令邹忌沉默良久。
二十四卫的办事效率,赶在天色完全暗下去之前就将七口木棺尽数打开,而眼前的景象令在场之人不寒而栗。
七具早已变成枯骨的尸体上面皆被一具还没开始腐烂的新尸压住,就算茯神辨不出颜色也能看出新鲜尸体身上俱着华服。
原来这就是邹忌所说的命案。
旧棺埋新人。
“速去上呈此事。”方知雪冷声发话,邹忌接令而去。
青金色天空从天际线处滚来层层黑云,四周绿草被湿气凝结的水滴压弯了身子,黑云中电光闪烁,狂风呼啸。
茯神愣愣地站在原地,抬头看见越发厚重的云层。
“糟了。”她喃喃道。
一旁的方知雪听见,想问她什么糟了,忽然一道惊雷在头顶炸开,春雷滚滚随之接踵而来。
茯神捂着耳朵痛苦地蹲了下去,方知雪见状伸手抓住她的胳膊,随着她一同蹲了下去。
“你怎么了?”
无奈头痛欲裂的茯神眼前是天旋地转看不清方指挥使的眼睛比这将袭来的大雨还要潮湿,如果茯神意识清醒一定会很奇怪,方知雪看上去有想要她有事的兴奋又有怕她有事的担心。
她只能紧紧抱着自己的头,“好吵,吵死了……”
雷声四起,狂风携雨而来,茯神再也坚持不住晕了过去。
世人都知她右耳失聪,左耳勉强能听见,却不知她的右耳不是完全听不到声音,而是永无止境充斥着一种噪音。就像她儿时趁着大人不在,终于能坐到电视机前却遇到午夜调停频道,将一颗满怀期待的心裹进滋啦滋啦的电流声中一样。
她总是安慰师父师弟,这叫白噪音,夜里好睡着呢,可是他们都知道雷声会将那种声音放大百倍,每到此时,她就感觉自己的脑袋像是瓜田里的一只鲜嫩多汁的西瓜,被天雷劈了个稀巴烂露出里面的红瓤来。
茯神忍不住抱怨系统,给她的惩罚未免也太重了些,就好像她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人一样。
当然得不到任何回应。
茯神醒来的时候,外面仍旧下着连绵的春雨,好在雷声已经停了,谁能想到从前她最爱雷雨天气,狂风骤雨总能让她沉寂的心重新跳动起来,可是现在只能躲在门窗紧闭的房间里。
她躺在床上没有动,眨巴着眼睛看着头顶的木梁,剧烈的头疼过后会产生一种麻木感,四肢软到使不上劲儿。
她费力挪了一下身体,将左耳贴在墙上,淅淅沥沥的雨声在脑海中放大,抚慰了些许她受伤的大脑。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她闭上眼睛忍不住轻轻念道。
“还有心情作诗呢,师姐。”
茯神心口一紧,立马翻身坐起,房间墙角的藤椅上原来还坐着一个人。
“东方虬!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什么时候回来的?”那人坐没坐相,单手撑着下巴,手腕一截下滑的衣袖里露出缠绕密实的绷带,眼下青黑双眼无神不知道平时熬了多少夜,右边眉骨上方有一道不长但很深的伤疤,他扯起嘴角露出一颗尖尖的虎牙,声音散漫带着些意味不明的笑意,“在你和方知雪那块臭木头搂搂抱抱,难分彼此之时回来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