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溪徹将手抽了出来,又轻轻地抚在顾朝暮的脖颈间,眼里满含歉意:“抱歉,不会有下次了。”
“无妨,我还回去了。”
这话一出,少年被逗笑了,他捂了捂隐隐作痛的心口,颔首道:“姑娘教训得是。”
伴着雨后清新的气息,顾朝暮自在地伸了伸腰,而后她解下发绳,将小葫芦递了出去。
“这是什么?”棠溪徹伸手接过,疑惑不解地端详着手里的东西。
“殿下,你该上药了,我在外面等。”顾朝暮指了指那个小葫芦,解释道,“这药粉功效很好,你的伤明日就能愈合了。”
少年忽然间默不作声,抿紧嘴唇,耳尖泛红起来,轻声地恳求道:“能否再劳烦姑娘……”
“看来烧是退了,都不记得先前说过什么话。”顾朝暮嘀咕了一句,随后起身先一步走了进去。
篝火再度被点燃,棠溪徹瞧见洞内的人正从包袱里拿出一条绢布,只见她双手捏住绢布的一角,奋力将它撕成了两半。她又将其系在了一起,交叠后遮在自己的眼睛上。
虽有绢布的遮蔽,但在火光的映射下,顾朝暮还能隐约看到棠溪徹的身影。与此同时,她发现自己的观感暂时缺失后,听觉和触觉变得极其敏锐。
衣物摩挲的声响在耳畔无限地放大,指腹与肌肤相触之际,她听到一声隐忍的闷叹。
“殿下,疼吗?”
“不疼,继续。”
顾朝暮挺了挺腰,又俯身凭借记忆摸到了那略微结痂的伤口,说道:“药粉给我。”
四下里倏忽间寂静下来,她疑惑地抬首,隔着薄纱依稀看到他的肩头,便再度唤道:“殿下?”
下一刻,棠溪徹蓦地回过神来,赶忙将小葫芦塞给背后的人,羞赧地撇过头去,努力平复自己紊乱的气息。
“好了。”顾朝暮收回手后背过身去,三两下解开了蒙在眼上的绢布,用发绳重新将头发束了起来,“明日我们继续赶路吧。”
“嗯,早些休息。”棠溪徹迅速穿好衣裳,坐在与顾朝暮相隔三尺的地方,在听到身旁的人淡淡地应了一声后,他便躺下安心睡了过去。
殊不知,顾朝暮并没有阖眼入睡,等到耳畔隐隐传来平稳的呼吸声时,她悄然起身,伸手将手背轻贴在棠溪徹的额间,如释重负地轻叹道:“烧退了。”
方才递药的时候,顾朝暮碰到棠溪徹发烫的手心,原本她担忧他的病情又加重了,看来是她多虑了。
思及此,她默默地挪回到原地,双手交叠枕在头下,心绪在寂静的氛围里跌宕起伏,如同一颗石子投入水潭,泛起的涟漪久久不息。
她感到心口一滞,发觉思绪的涟漪中所照应的人影都是他。明明二人才相识不过几日,不知为何,她愈发地在意他了。
“心如止水。”
这是她意识朦胧前呢喃的最后一句话。
***
和煦的晨光落在顾朝暮的眼睫上,她迷糊地睁开眼,却发现自己只身一人。于是,她伸了伸懒腰,趔趄地走到洞外。
“殿下?”
“我在。”洞外的人捧着满怀的小野果走了过来,仔细地挑选了一些递了过来,“将就着吃吧,晚些时候我们继续赶路。”
顾朝暮欣然地吃了起来,忽而想起安置在不远处的两匹马,说道:“马儿……”
“我都喂过了。”棠溪徹索性将剩下的都放在顾朝暮的怀里,走进洞里收拾二人的包袱。
半刻钟后,二人一前一后驾着马出发了。飞驰的马蹄踏过泥泞的路途,溅起一层层泥浪。
刚入竹林,不知何处飘来的白雾把周遭的一切都吞噬,天暗了下来。
顾朝暮一时分辨不出方向,本想追上前面的人,不料连人带马掉入了一个大坑之中。
“朝暮!”
棠溪徹闻声飞奔下马,赶到坑旁试图将里面的人拉出来,却发现无济于事。
摔进洞的人吃痛地从坑底爬起来,好不容易走到边缘,一抬首便望见棠溪徹身后逐渐逼近的黑影。
那黑影提着一把利刃,悄无声息地步步靠近,手缓缓抬起,对准坑外的人狠命刺去。
“啊——”
一颗不起眼的石子精准地从坑底丢出,深深地嵌入那黑影的右手臂中。锐利的刀身“哐当”落下,黑影颤抖地匍匐在地上,发出瘆人的惨叫。
“把手给我。”
顾朝暮奋力攀住湿滑的坑壁,手指死死地摁住缝隙中的粗砺,又空出一只手努力去触碰上方伸来的手。
“快!声音是这边传来的!”
“可不能让他们跑了。”
迷雾的尽头出现了更多的黑影,错落、沉闷的脚步声伴着猛烈跳动的心声,顾朝暮再一次跌入坑底,额间滚落下细密的汗珠。
她垂首看到自己的手指已然出血,发疼得厉害,忽而沉默了一瞬,开口道:“快走,别管我了。”
“你说过,不会离开我的。”棠溪徹再度伸出手,竭尽全力地伸向坑底,“别怕,再试一次。”
“好……”
迷雾散去,五六个山匪骂骂咧咧地赶到林中的坑旁。当他们瞧见坑底的人后,更是气不打一出来。
“好不容易等到了‘好货’又跑了,上一回也是一对男女……”为首的人踩那把刀刃上,俯身朝坑底的人啐了一口,又起身指着其中的三个人说道,“去,要活的。”
“得嘞,老大。”
领命的三个山匪顺着地面延伸的脚印一路跑了过去。凭借常年在山林的经验,他们很快就追上了二人。
“小娘子,别跑了。跟小爷回寨子,保你……哎哟!我的腿!”山匪面目狰狞地倒在地上,低头看见腿上插着的树枝和流出汩汩的鲜血时,整个人哭爹喊娘起来。
“叫你嘴碎,等着回去挨揍吧!阿豹,我们追!”
甩开那两个恶徒后,棠溪徹握着顾朝暮的手腕一路跑到一处半坡上,见四下里没有去路,便心一横将她护在怀里,低声说道:“抱紧我,什么都不用管。”
怀里的人来不及反驳,一只大手摁住了她的头,伴随着一阵天旋地转,她随着他一同滚落而下,摔进了茂密的树丛之中。
“啧,去哪儿了?”
“跑不远的,肯定躲起来了。”
半坡上的人声逐渐远去,树丛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顾朝暮从里头钻了出来,她拍了拍身上沾染的草叶,抬眸瞧见棠溪徹脸上流下一道细细的血痕,眼里忽而涌出了泪水。
“为何哭了?朝暮,可是哪里摔疼了?”面前的人不解地看向顾朝暮,慌乱地伸手想要抹去她脸上与泥渍交杂的泪痕。
“流血了,这里。”顾朝暮抿了抿嘴,搜遍全身找不出一处干净的布料,哽咽着说道,“阿徹……疼不疼啊?”
微风掠起她额间的碎发,棠溪徹的心恍惚间跃动了一下,随后他再度将她揽入怀中,下颌轻靠在她的颈窝,安抚道:“还好,没事的。”
顾朝暮啜泣了一会儿,抬首哽咽道:“阿徹,不走了,我们回……”
“老大,他们在这里!”
顾朝暮回首望见那群凶神恶煞的山匪时,心“咯噔”地跳一下。
她想要站起来却发觉腿发软得厉害,咬牙攥紧了棠溪徹的衣袖,下一刻她被顺势搂住,二人顾不得喘息片刻,拼命地朝树林深处跑去。
或许是造化弄人,他们跑出树林,映入眼帘的不是乡野人家,而是一条湍急的河流。
“记得我对你说过的话么?”
“什么?”
“我求的是上上签。”
顾朝暮望向那翻涌的河流,一时间明白了棠溪徹的意图,她微微颔首,坦然一笑道:“你知道的,我不信这些。但……我信你。”
“好。”棠溪徹从身上撕扯下一条长布条,一端缠在顾朝暮的手腕上,还系了一个牢固的死结,另一端被他紧紧地绕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我说二位还是乖乖地过来吧,放心,我们不做杀人的勾当。”
“对啊,山寨里什么都有,保管你们去了都不想出来。”
“诶,小娘子,不许动手……”
顾朝暮默默地攥紧了手里的石子,她的目光紧盯着山匪手中那明晃晃的刀刃,不屑地说道:“刀太钝了,看来你们寨子怪落魄的,一个个怕不都是破落户躲到这里的吧?”
“嘿,你这小娘子,敢说我们是破落户?”
“伶牙俐齿,得带回去好好敲打敲打……”
对面的山匪们一个个眉飞色舞,他们晃动着手里的刀柄,上下打量河岸边的二人,丝毫不急于上前动手,眼里满是对势在必得的猎物的嘲弄。
要知道山寨里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鲜妍的面孔了,先前丢了一次货,如今再得老天眷顾,山匪们内心欢呼雀跃起来。
他们以往逮到“好货”的时候,都会抢走钱财并将其折辱一番,再献给老寨主,而后或杀或卖全凭货自身的价值了。
天色忽而黯淡下来,狂风掀起阵阵涌浪,枝叶在漫天乱舞。
“轰隆——”
天幕硬生生被撕扯开来,一道炫目的光亮遮蔽了众人的视线。
待他们回神追到河岸之时,却发现不见二人的踪迹,面前是无尽翻涌的河流。
***
河流湍急不已,顾朝暮感受到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牵扯自己,在激流中她敏锐地听到一声异响。
“啪——”
布条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