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嗒,嗒,嗒。”
唐晋安欲想走近假石堆,此刻院外传来一阵不明的哨声。
三声哨响,是他和山匪对接的暗号。
“可算是来了。”
哨声稀落,唐晋安神色焦急地一拐,朝大门的路走去。
假山堆后,顾朝暮倏地探出头来,见那人走远后,回想起他刚念叨的话,便当即决定跟上去。
她回身一个箭步跃上墙头,忽而想起自己还带了一个人,赶忙止住将要跳下去的动作。
“姑姑,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墙角的人没好气地站在原地,仰首望向上头,嗔怪道。
“抱歉。”
顾朝暮轻声咳了咳,用先前的法子将棠溪徹带出了唐家后院。
一落地,顾朝暮便紧赶慢赶地追上去,不曾想那个步履匆匆的身影在一处巷口便没了去向。
她遮遮掩掩地跑过去,却发觉这巷口通向一条岔路,顿时怔然在原地。
居然跟丢了。
空寂的巷口吹来阴冷的风,顾朝暮抬手扶额,忽而身后响起棠溪徹的声音。
“姑姑,不如我们兵分两路……”
“不,你且在此处等我。”
与其要两个人涉险,倒不如让自己来。
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不能再出什么事情,她还要等他把一切都回想起来。
顾朝暮摇了摇头,摆手示意身后的人不要进前,而后她便独自一人奔进左侧的岔口。
追出一段路后,她果然在尽头看到了那个步履匆匆的身影。
在月色的照映下,她辨出那人就是唐晋安,而没过一会儿,远处又来了一人。
那人身形魁梧,腰间挂了一个鼓囊囊的布袋。
朝四下里张望几番后,他悄然走向静候许久的唐晋安。
“寨主说了,这几日风声紧,官府那头已经盯上咱们了,你这忙寨主真帮不了。”
“不过是借我几个人演出戏,怎么出尔反尔呢?!”
“寨主还说了,实在不行,派人帮你把上官泠绑了,给你送府上如何?”
唐晋安听到这话,脸色霎时阴翳下来,朝地上啐了一口,咬牙切齿道:“你说绑就绑?那定安候府这些年虽然萧条,但上官泠她爹可是定安侯,京城势力不容小觑,你们寨主看来是窝山里太久了,竟想出这种馊主意的!”
来接头的山匪闻言面色一沉,拽起衣袖,作势要跟对面的人来一架,双目瞪得瘆人。
唐晋安虽也有本事傍身,但他深知当下不宜和山匪帮撕毁脸皮,只得悻悻地搓了搓手,装模作样地弯了弯身子。
他从怀里掏出信封,拱手作揖道:“还望大哥能帮个忙,把此信带给寨主……”
说着,他又从拿出一个钱袋,塞到那只早已伸到自己面前的手中,嘴角微微扯出几分勉强的笑意。
“知道了,回去等消息吧。”
“对了,还有一件事……”
顾朝暮紧贴着墙面,站在草堆后面努力偷听二人的对话,却发觉那头的声响变得微弱。
于是,她不得不再将身子探出几分。
偏是这一探,竟将草堆上的一捆草碰掉了下来。
“哗啦啦——”
窸窣的声音顿时引来不远处的目光,顾朝暮连忙将身一移,却猝不及防地被人搂住了腰肢。
“姑姑,别动。”
他何时来的?
顾朝暮怔愣在原地,耳畔传来愈来愈近的脚步声。
她的心猛然间跳动得厉害,手不禁将身前人的衣襟攥紧。
下一刻,她感受到颈窝上扑洒来温热的气息,紧接着是一阵若即若离的亲吻,隔着单薄的衣料,那触感让她有些恍惚。
她望着那空荡荡的巷口,眼里满是难以言喻的讶异。
“棠溪徹,你……”
顾朝暮从咽喉中挤出半句话来,还要继续往下说时,身后传来唐晋安的声音。
“你们……在干什么?!”
唐晋安说出这话时,声色都是颤抖的。
清辉之下,草堆之后,只见那男子自顾地搂住怀里的女子,冷冷地抬眸瞥向他们,那眼色阴翳且诡异,好似再多说一句,便要将他们灭口。
“走,走罢。”
唐晋安没有再上前,转身拉着懵然的山匪急促地离开。
深更半夜,男女私会,本就是极其隐匿之事。
看那男子的衣着想必也是出身不差,他若是惹了这二人的麻烦,指不定哪日出门会被报复。
这点道理他还是懂的。
“他们会不会听到……”
“不会,不会。”
唐晋安绞着手一路走,直至到了另一处巷口,才略微安心地再叮嘱道:“务必将此信交给你们寨主。”
山匪拍了拍胸脯,随后收起信封和钱袋,昂首阔步地走入昏暗的小路。
唐晋安回望身后的路,摇了摇头,喃喃自语道:“不会有差错的……”
***
四下寂寥,唯有无止息的心跳声在耳畔回响。
顾朝暮摸了摸发烫的耳尖,赶忙从棠溪徹的怀里挣脱出来。
“胡闹。”
她羞赧地嗔怪了一声,兀自背过身去,拍了拍自己的脸颊。
虽说方才所做之事是迫不得已的,但细想下来,她还是觉着有些僭越。
“姑姑……我们回去么?”
棠溪徹伸出手,轻轻扯动了顾朝暮的衣袖。
柔软的衣料忽而从他的指尖抽走,他的手滞在半空,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或许她是在气自己擅自跟来,又或许是在恼自己那番逾矩的作为。
应是自己鬼迷心窍了罢。
棠溪徹漠然一笑,站在原地望向那走远的背影。
他望着望着,那衣诀翩翩的身影忽而停了下来,也与自己四目相望。
顾朝暮收起先前的心慌意乱,平复心绪后,见身后的人未曾跟上来,便轻声唤道:“再不走,就追不上那山匪了。”
不远处的人闻言径直地跑来,他也不多问,只顾静静地在她身畔跟着。
“时间紧迫,只能先拿到那封信,山匪应是往城外去了。”
顾朝暮踩在墙角的杂物上,欲要翻上墙头时,脚底一软,偏身歪倒过去。
这一倒倒进了棠溪徹的怀里,唇隔着轻薄的面纱冷不防贴在他微凉的脸上。
顷刻间,二人都瞠目结舌,半晌说不出话来。
她望见他轻睫忽闪,回想起自己说过的话,赧然地捂住了脸。
棠溪徹垂眸看向怀里的人,眼里流露出几分笑意,低声道:“姑姑这是……礼尚往来?”
说罢,他加重了手间的力道,搂紧怀里的人,带着她翻墙而下。
“阿徹,原来你……”
原来他的身手还是不错的。
顾朝暮蹙眉看向棠溪徹,见他神定自若地挥了挥衣袖上的尘土,心里不觉生疑。
他到底有没有回忆起先前的一切。
“看来姑姑还不是很清楚我的本事。”棠溪徹轻声笑了笑,倾身抬手摘去她发间的枯草,语调里夹杂了几分玩味。
“又或者,我可以说姑姑不是‘姑姑’?”
顾朝暮的手指蜷缩了一下,退了一半步,抬首振振有词道:“你生逢三寅,你出生之时,我十二岁,再见便是今时,我带你来檀州寻亲……”
听着面前的人的话,棠溪徹在心底暗自发笑。
她胡编乱造的本事倒也算一流。
分明在那时她羞得无地自容,何处会像一个阅历丰富的长辈。
思及此,他忍不住笑出了声。
“阿徹,你笑什么?”
顾朝暮止住话匣子,不再继续编造下去。
“我笑姑姑话术了得,倘若去挂个招牌,定不亚于那些招摇撞骗的人。”
“我可没说半句假话。”
“可姑姑年芳二八,理应是留在府中相夫教子……”
“你姑姑我啊,偏不喜过寻常日子,若遇不上有缘之人,大不了余生游山玩水,逍遥快活。”
余音未落,顾朝暮昂首走上前,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棠溪徹的脑壳:“走,随姑姑去办大事。”
罢了,顺她心意。
棠溪徹用指腹轻揉了几下眉心,嘴角扬起的弧度不见消减,抬步紧跟在顾朝暮的身后。
他不知自己这一步究竟走得对错与否。
但总有一个声音在他心底回荡:“你只能信她。”
***
二人借道出了城门,不出三里便在郊外的林中发现了山匪的踪迹。
山匪自顾自地走着,时不时摸一摸腰间鼓囊囊的钱袋子,一想到能私吞这笔银子,他不觉哼起了小曲。
断断续续的小调在萧瑟的夜风中飘扬,山匪的步伐愈发轻快起来。
这封信他也不会真的依照唐晋安的嘱托带给寨主,而是半途挖个坑就地掩埋。
要知道这些时日里,内线传来消息,檀州官府已然盯上了他们的窝点。
而唐晋安虽在当地有些势力,但终究不能染指官场一世。
走到一处灌木丛后,山匪坐在地上,拿起长石块便哼哧哼哧地挖起洞来。
说起来,前几日的大洞费了他不少功夫,只可惜没能抓住那两个人,不然寨主定会好好奖赏自己,说不定还能与那女子……
“嘿,我怎觉着在巷口见到那男的这般面熟……我何时见过?到底是在……”
山匪专注地握住长石块奋力地挖坑,不过半晌,他的脚边便垒起一座矮小的土堆。
悄然间,身后的阴影逐渐笼罩住他,没待他细想出最终的答案,顾朝暮利落地一抬手,便断了他的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