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当——”
那山匪应声倒地,手里的石块滚落到坑底。
顾朝暮俯身拾掇那封揉皱的信件,拆开来一看,便对唐晋安的计谋了然于心。
按照唐晋安的想法,在上官泠大婚当日,他要让几个山匪混在迎亲的队伍中,入候府大闹一通,随后趁乱将棠溪徹带走,到那荒无人烟之地将他……
活埋。
看到这两个字眼时,她的手止不住地发颤。
如此说来,前两个新郎官都是被他用这方式从世间抹灭的。
为了一己之私,竟如此草芥人命,枉为人。
那两个新郎官都是寻常人家的孩子,本以为是得了好姻缘,不曾想被人送上了黄泉路。
还害得上官泠这些年遭受旁人的指点,得到莫须有的污名。
“他可真是该死。”
顾朝暮愤然朝地上的人踹了一脚。
一旁的棠溪徹拿过她手里的信件,匆匆一读后,也不禁皱起了眉头。
她竟这般在乎他的性命,看来她很在意他。
顷刻间,棠溪徹心中五味杂陈,抛开姑侄身份真假与否,他当下也只是信她七分。
他站在原地缄默不语,看着顾朝暮蹲下身去摇醒那晕厥的人。
“醒醒,醒醒!”
顾朝暮毫不客气地拍打地上的人,每一掌落下,都裹挟了内心的愤懑。
地上的人宛若一头死猪,任她如何敲打,都不见醒来。
“姑姑,再打下去,他指不定真醒不过来了。”
棠溪徹俯身轻按在她的肩头,一手握住她发红的掌心。
话音未落,只见那山匪吃痛地睁开眼,猛然起身,连连后退了几步。
他茫然四顾,整个人靠在树干上不知所措,当看到面前的二人时,他讶异道:“你们是方才在巷口偷情的……”
不对不对,这二人分明就是前不久跳江的那对男女,那江水汹涌,他们居然还活着!
“我想起来了,你们是……”
话尚未出口,便被颈项边锋利的枝干吓退了回去,他的心狂跳起来。
他扯了扯嘴角,求饶道:“小娘子,行行好,我就是个跑腿的,杀我也没用啊。”
顾朝暮没有放轻手里的力道,将那枝干生生抵了几分进去。
“说,前些年的新郎官都被你们埋在何处?”
脖间的刺痛让山匪明白面前的人并不好惹,他抬手示弱道:“好,我把我知道都全都跟您说,您留我一条贱命就好……”
***
自打上官泠来到檀州,唐晋安便盯上了她。
虽说家中已有美妾无数,可谁又会嫌再多一个呢?
更何况上官泠面容姣好,才貌双全,来时便已有无数权贵子弟争相登门,只为一睹芳华。
而他也曾是被拒之门外的一人,换作旁人早就败兴而归,可他却不一样。
越是得不到,他唐晋安越是要费尽一切,哪怕是毁掉。
传谣、杀人、栽赃……
任何丧尽天良的事他全做了,奈何定安侯府的人身子骨都太硬了,怎么都掰不完弯。
不过,他唐晋安有的是耐心。
他要等到那一天,满心傲气的上官泠深陷无尽的污言,支离破碎的面庞匍匐在他的脚下时,那将会是一副惊骇世俗的风光。
所以这一次,他定不会让她如意。
不过她居然随便捡了个叫花子作夫婿,这样也好,让一个叫花子悄无声息地消失,是一件多么轻而易举的事情。
思及此,烛台前的人狰狞地笑了起来。那瘆人的笑声轻飘飘地回荡在房梁之上,经久不息。
唐晋安晃动着手里的酒,面前浮现出一张脸来。
那张脸蒙了一层白纱,可那清秀的眉眼却入了他的心。
他恍然间想起那人是从定安候府出来的,那时他恰好路过,便留意了一眼。
“沉檀铺的香师……”
待他名正言顺地纳了上官泠,下一个便是那香师。
他要将檀州的绝色都收尽囊中,然后尽情地折磨和摧残她们,看她们娇俏的容颜沾染无尽的苦楚与惊惧。
“不如明日去会会她。”
数十里外,顾朝暮忽而感觉脊骨发凉,手中的枝干险些被她折断。
“小娘子,我说完了,您放了我吧。”
山匪毕恭毕敬地哈腰,看到那枝干逐渐退去,他微微松了一口。
他可见识过顾朝暮的手段,那时腿上被刺中的同伴当下还躺在铺上动弹不得。
倘若哪句话惹到了她,别说是用枝干,估计拿片嫩叶子都能将自己千刀万剐,死无葬身之地。
造孽啊,肯定是自己亏心事做太多了,遭到天谴,如今栽在她的手里。
“所言可有半句虚言?”
“绝对没有!否则我……天打雷劈!”
倏忽间,天幕亮了起来,一道刺目的白光划破了夜空,紧随而来的是一声闷响。
“轰隆——”
白光照亮了林中的三张脸,一张哭丧脸,一张冷漠脸,还有一张看戏脸。
“姑姑,要下夜雨了。”
棠溪徹放下掩唇的手,敛了敛神色。
“你,跟我去官府,把刚才同我说的都一字不漏地交代好。”
“是是是。”
山匪连忙颔首,庆幸顾朝暮没有下狠手,那一声闷雷差点没把他吓死。
该死的老天。
他在心底暗暗怒斥了一句。
但去报官的话,唐晋安那边很快也会有消息,到那时不怕他不会赶来保自己。
想到这儿,山匪悄悄瞥了一眼身后的二人,轻蔑地笑了一声。
下一刻,他便笑不出来了。
“唐晋安在官府里定然有人,此事我看还是直接去找县令大人更为妥当。”
顾朝暮侧首看向身边的人,询求他的意见。
“姑姑想得很是周全。”棠溪徹颔了颔首,投来赞许的目光。
“幸好我问过路……你往哪跑?”
顾朝暮一个箭步冲上去,抬脚将那人扫倒在地。
山匪抱头慌忙地求饶起来:“小娘子,饶命,饶命……我有点内急。”
“呵,”顾朝暮松开手,拍了拍手上的尘灰,回首道,“阿徹,换你来看他。”
“好。”
地上的人悻悻地爬了起来,在棠溪徹的注视下走到不远处的树丛里解手。
那声闷雷之后,雨来得很慢。
正好当他们来到县令家门前,雨便下了起来。
“咚咚咚——”
“何人半夜来访?”
苏尚芹匆匆披着一件外衣,撑一把油纸伞便将门微微打开一条缝。
“县令大人,民女有要事相告。”
女子清冷的声音穿透轻薄的雨幕,顺着细缝飘然入耳,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快进来吧。”
雨下得愈发大,几把素椅围在桌前,其中一人被绳索牢牢地束缚。
“大人,此信出自唐晋安之手,您且看看。”
顾朝暮将那封沾染泥渍的信件递了出去,而后又瞥了一眼面前的人。
三十余岁的人竟已有白发间生,手腕上满是星点的墨迹。
偌大的书房内,除了不计其数的书卷和公文,余下的便是几张简陋的桌具。
苏尚芹拿着那封信看了许久,放下之时,他的眼眶里蓄满了泪水:“是下官无能,竟放纵这恶人胡作非为……”
说罢,几行热泪便浸透了他的青襟。
初来檀州的他满怀志气,欲要做一方清官,造福百姓。
可偏偏事与愿违,他的信念一步一步被击垮,这些年来,他做到了清廉,却没能造福百姓。
官官相护,暗地勾结,他的力量在其中微乎其微,微小到他都无法为那枉死的人翻案。
那两位新郎官的家人都三番五次地上门来,跪求他寻到他们,可他只能忍痛说出“下落不明”这四个字,再对上那一双双几近绝望和空洞的目光,他心如刀绞。
自己居然这般无能。
思及此,他顿时握拳狠狠地砸在桌上。
棠溪徹微微抿了一口水,润了润嗓子:“现在您手头有铁证了,将唐晋安绳之以法指日可待。”
“不,”顾朝暮倾身向前,用指节轻轻敲在桌案上,“候府小姐大婚之日,我要让唐晋安被所有人唾弃。”
“那你们此番前来……”
“是为了让您保全我们当下找来的物证和人证,您也知道,官府中有唐晋安的人。”
苏尚芹长叹一气,连连颔首。
“还望大人将此人关押好,消息先不要透露出去。”
“下官明白。”
“小娘子,有吃有住么?”
山匪怯怯地问了一句,还没等顾朝暮回应,他的头便挨了棠溪徹一下。
“哎呦……”
“你能坐在这椅子上就很好了。”棠溪徹收回手,冷笑道,“还没让你躺在自己挖的那个坑里……”
听到这话,山匪不敢再吭声,只顾低下头看向自己沾满草叶的鞋。
顾朝暮默默地看了一眼,而后起身作揖道:“那便请大人静候佳音。”
“恭送二位。”
苏尚芹感激地回礼,回身从角落里翻找了几许,拿出一把油纸伞递给了顾朝暮。
“外头雨不大,这伞……”
“姑娘收下吧。”
见难以推脱苏尚芹的好意,顾朝暮便含笑收下了那把伞。
门再度被人阖上。
风将细雨推搡向前,不免淋湿了行人的衣摆。
天青色的油纸伞下,顾朝暮举起伞柄默默地走着,肩上的那只手轻轻地揽住她,四下里寂静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