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丛星衡吃力地抱着周一爵跑上跑下,做完检查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拿着化验结果单返回诊室,门紧闭着,电子屏幕显示“xxx就诊中……”

    于是丛星衡将周小胖墩卸到门口塑料长椅上,自己坐在他身旁,搂着周一爵肉嘟嘟、手感很好的肩膀,让虚脱无力的他靠在自己胳膊上。

    “老师已经通知爸爸妈妈了,等一下她们就来了。”丛星衡安慰似地轻拍他,哄着说:“周一爵小朋友很勇敢很坚强,才不会哭鼻子对吧。”

    周一爵抽着鼻子埋进丛星衡的怀中,哼哼唧唧地点点头。

    见他静下来,丛星衡才空出了心思想到刚才那匪夷所思的情况。

    为什么靠近他不会触发BGM呢?

    这还是头一遭。

    丛星衡百思不得其解,开始思考各种可能性——

    会不会是我太紧张,大脑卡bug了?还是BGM声音太小,周围环境却又嘈杂,无意掩盖了它?不过这位医生身材真不错,臃肿的白大褂梭梭拉拉地挂在身上,依然不敌优越的先天条件……

    等等,丛星衡!想哪儿去了?

    她费力地将完全被美色拉跑偏的意识拯救回来。

    还有一种可能,属于他的BGM是某些习以为常的白噪音,听惯了旁人极其明显、情感充沛的BGM,也许她形成了路径依赖,被局限在这种单一的表达方式中,忽略了其余非比寻常的音效。

    当时的场景并非绝对真空,脚步声、哭声、笑声,甚至是呼吸声都有可能,如果有机会能找个完全寂静的场景再试验一次就好了……

    丛星衡抬起头,仰长脖子望向对面墙上的显示屏,占据了一半篇幅的是坐诊医生的信息资料。

    字有点儿小,她眯起眼睛,犯了职业病地开始小声朗读:“韩拥书,主治医师,硕士,毕业于晋陵大学医学院,擅长诊治……”看他依然顽强的头发,应该很年轻,没想到如此优秀,真是年少有为。

    丛星衡欣赏片刻,发现一处怪异点,其余诊室介绍屏都展示了医生照片,为什么这位韩医生只有一个看起来有些渗人的假人卡通画?

    正纳闷着,远远两声惊呼袭来——

    “一爵!”“哎呦,我的宝贝孙子。”

    是周一爵的妈妈和奶奶赶来了,丛星衡起身让开座位,周妈妈心疼地抚摸孩子汗津津的额头:“妈妈来了,怎么了这是,难不难受啊?”

    丛星衡俯下身,轻语安慰道:“别担心一爵妈妈,医生判断是肠胃炎,检查结果出来了,等会儿进去让医生看一看。”

    “你就是班主任?” 一爵奶奶厉声打断,不友善地靠在一边打量她。

    丛星衡见怪不怪,家长担忧激动,情绪失控,可以理解。

    她点头:“嗯,我是三班的班主任,丛星衡。”

    周妈妈闻言将孩子放平,腾一下窜起身。

    她怒气冲冲,刚还是柔情似水的母亲,下一秒就耷拉下嘴角,吊起眼睛,张开血盆大口尖声道:“怎么会有你这样的老师,看着柔柔弱弱的一个小姑娘,心怎么那么恶毒,在私底体罚恐吓学生。”

    可真是天降屎盆,这种指控对于一个老师可谓重罪,丛星衡脱口就反驳:“家长,您误会了,我……”

    周妈妈完全不给她发言的机会,从包里掏出一张皱不拉几的纸,甩到丛星衡身上:“我可是从学校了解清楚了才来的,这儿,看好了,一爵桌子上还摆着道歉信,你让他跟谁道歉啊,哈?人今早好好地送进学校,从你办公室出来,怎么没一会儿就晕倒了。”

    丛星衡憋屈的很,但学校三令五申,遇到此类情况,要坚持一个“忍”字,不能和家长发生冲突,先道歉,稳定对方情绪。

    她深吸一口气,好声好语地说:“一爵妈妈,您先冷静一下,具体情况我跟你慢慢解释,孩子看病要紧。”

    然而毫无作用,双拳难敌四手,周妈妈和奶奶轮流上阵,完全把控了局势。

    奶奶凑上前,斜眼横眉,怒斥道:“你有什么资格管教他?我们全家都没舍得骂没舍得打,你算老几啊?当个没本事的破小学老师真当自己有能耐,就是让你们照顾孩子的,你怎么照顾的哈?”

    诶呦喂,我个暴脾气!

    丛星衡咬了咬口腔内壁,她虽然看起来温良亲和,但绝不是个卑微懦弱,受了欺负隐忍不发的人,她无法再控制笑脸相迎了,刚想怼回去,就看见椅子上周一爵正颤颤巍巍地撑起小小的身躯,眼睛惊恐慌乱地四处瞅。

    丛星衡瞬间没气了,让孩子看见她的老师和家长面红耳赤地争吵,又该让他如何自处。

    没必要……

    丛星衡俯身捡起道歉信和刚才喧闹中被扫飞的检查报告单,语气毫无波澜:“麻烦您先让开,带孩子进去复诊。”

    “啪——”

    猝不及防,丛星衡茫然中感觉自己的头被一股巨大的力扇到一边。

    周一爵妈妈恨恨给了她一巴掌:“就是因为有你们这群黑心教师,才寒了无数家长的心,你等我联系我电视台的朋友,曝光你们学校。”

    丛星衡还未感觉到痛意,在嗡嗡的失频声中,燃起了另一道激愤的BGM,吹响了无畏对抗恶势力的号角。

    此刻,她想,周一爵妈妈一定觉得自己是挺身而出的英雄母亲,为了孩子不惜豁出脸面,感人至深,而她就是电视剧里尖酸恶毒的反派老师。

    走廊挤满了人,婴儿冲天的哭喊声怕是要将五脏六腑都吐出来,整个儿童医院就像个马蜂窝,凿得她耳朵发疼。

    偏偏可恶的BGM跟不要钱一样,没完没了,外界的声音可以堵住耳朵抵挡,脑子里的却无能为力,她又没法把脑仁儿扣下来。

    密密麻麻的各种音频让丛星衡升起剧烈的烦躁,她扶着头喊道:“别吵了……”

    以为被怒斥的周妈妈火气上来了,指着丛星衡鼻子:“喂,你什么态度啊——”说着就要继续动手。

    这次她的巴掌没能落在丛星衡脸颊,而是打在了另一道猝然隔在面前的身躯上。

    白大褂领口夹着的中性笔反倒磕到了她的指甲,周妈妈一吃痛将手缩回来。

    “这里是医院,麻烦您不要影响其他患者。”

    周一爵妈妈望着面前身材高大,语气冷淡的医生,蔫儿蔫儿地问:“你是谁?”

    韩拥书指了指电子显示屏示意她自己看,转过身垂眼看向身后的人。

    他的目光落在那明晃晃惨红的掌印上一瞬,然后移开,轻言轻语的像一捧鹅绒:“让我看一看。”慢慢抽走丛星衡环抱着的报告单。

    刚不依不饶的周妈妈暂时熄了火,狐疑地瞅着他俩说:“韩医生,一爵怎么样?”

    韩拥书很快将单子一一扫过,答非所问:“我先和小朋友聊聊。”

    他在周一爵面前蹲下,温柔地摩挲着他的额发,眼角泛笑,用与刚才截然不同的清扬语气问道:“周一爵小朋友,还难受吗?”

    “嗯。”

    “能不能告诉叔叔,最近有没有乖乖吃饭啊?”

    周一爵揉了揉肚子上叠成三叠的游泳圈,又小心翼翼地看了眼旁边怒目而视的妈妈。

    韩拥书挪动着换了个方向,手看似抚摸周一爵后脑勺,实则固定住他的视线,只能牢牢望向自己。

    他换了个问法:“昨天吃的什么啊?有没有吃你最喜欢的炸鸡汉堡?”

    周一爵迟钝地摇头:“没有,我昨天只吃了两个鸡蛋。”

    “我的妈呀,这不是虐待小孩儿吗?”抱着孙女来凑热闹的大妈敞开了嗓门嚷嚷道。

    韩拥书鼓励似地拍拍他的肩膀:“为什么?那多饿啊,你不喜欢吃好吃的了吗?”

    说道这个,周一爵委屈地皱起脸:“因为我太胖了,妈妈不让我吃饭,我得减肥,叔叔,我好饿啊,每天肚子里都有火,我该不会要死了吧呜呜呜呜……”

    韩拥书皱了皱眉,掩盖在口罩下的薄唇发沉:“小爵,那你有没有吃什么奇怪的糖果,会有魔法的那种?”

    周一爵抽抽搭搭地说:“有,妈妈说吃了会瘦的更快。”

    韩拥书用袖口细心地擦去他的眼泪:“你不会有事儿,叔叔保证。”然后站起来,对着面色僵硬的周妈妈,例行公事般开始输出:“是过度节食引发的胃炎,胃酸分泌过多,就会刺激胃粘膜,还有,这么小的孩子,减肥需要循序渐进,减肥药这种东西不应该给他吃。”

    “你先别说这个。” 周一爵妈妈急急出声,翻出手机贴到韩拥书脸前:“我在网上搜了,焦虑惊恐会引发胃痛,有没有这个情况?”

    “有,但这跟丛老师——”

    “那你怎么证明不是班主任体罚我儿子导致的?”她梗起脖子,不知什么原因竟比刚才还要声色俱厉。

    她伸出食指在面前晃动,拔高声音说:“瞧瞧你跟她说话那样儿,肯定是狗男女,她着急忙慌地把孩子送医院这儿来,就是为了找熟人,这样你才可以包庇她对不对?”

    丛星衡听到这话在背后翻了个白眼,在心里蛐蛐:“疯子,我要是医院有熟人,先把你送精神科去。”

    “一爵妈妈,一爵妈妈~”又一道声音加入战场。

    丛星衡抬眼,就看见他们主任终于不慌不忙地赶到了。

    翁主任低声下气地刻意讨好着:“家长,有什么话咱找个地方详谈,我是她领导,我能负责,这事是真有误会,丛老师平日说话跟鸟似得,医生也说了,孩子是胃炎……”

    周妈妈才不管三七二十一,喊叫:“她让我儿子罚站是不是事实?她伤害我儿子自尊心,让小朋友担惊受怕写什么劳什子的道歉信是不是事实?我现在就可以去教育局投诉她。”

    “我——”丛星衡刚溢出一嗓子,翁主任就逼近,表情张牙舞爪,压低嗓子用气声说:“你想挨处分,你想降职称啊你?”

    “赶紧走。”他瞥向丛星衡肿成包子的脸:“快去敷一下,我来处理,从现在开始你一句话都不许说。”

    韩拥书闻言转身,迈开步子,与丛星衡擦身而过时,低声道:“丛老师,跟我来。” 然后向远离中心的另一个方向走去。

    丛星衡刚才起就一直在他身后一米内站着,她舍不得这安静的氛围,下意识地就听话跟了上去。

    韩医生推开一间休息室,里面完全被深蓝色的幽光笼罩——薄透的窗帘拦截了部分日光,却力有不逮,轰轰的热风掀起帘脚,一阵一阵,引得室内光线波动起来。

    远离了吵闹,耳边和脑海得以清净,痛觉就悄悄开始冒芽。

    丛星衡脸皮薄,再加上周妈妈手上戴着戒指,卯足力轮过来,可以预料,她现在脸面必然不太美妙。

    丛星衡出神地盯着地面晃动的斑斑光影,莫名感觉心脏发酸,那个疯子有一句说得没错,破小学老师,烂工作,挣那三瓜两枣,整天受窝囊气,我要辞职!

    正在心里给“小学老师”这个危险职业扎小人,冰凉的触感突然在她左脸颊上化开,像是来自西伯利亚极寒的风怜惜地吻上了她,浇灭了皮肤下滚烫的火焰,激起一波一波密密麻麻的针扎感。

    丛星衡一个激灵,连忙伸手扶住,是一个冰袋。

    她抬眼望去,韩医生一边整理口罩一边说:“敷一会儿,不会有人进来的,你先在这里休息,我还有两个号,马上就回来了。”说完就着急地走了。

    等韩拥书处理完余下的号,长舒一口气,疲惫地揉了揉晴明穴。

    他站起,卸下一次性口罩扔进垃圾桶,严格按照流程仔细洗了两边手后,朝休息室走去。

    木门半掩着,韩拥书刚将门推开一道缝,随光线涌出的是一阵窸窸窣窣的自言自语。

    只见丛星衡侧背对大门坐在沙发上,仰着头,两只手用大拇指和食指撑住眼皮,十分倔强地嘟囔:“我不能哭,我的眼睛这么珍贵,这么得来不易,哭瞎了怎么办……这个女人巴拉巴拉嘴真厉害,没去当脱口秀演员算埋没了……”

    韩医生好整以暇地偷听了半晌,缓缓勾起嘴角,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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