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平彦交代完事情经过以后，张成刃没多久就睡着了，董平彦应该一晚上没睡，第二天叫了半天才起来，眼皮都叠了五层。

    “我们先走了。”张成刃给他倒了杯水放到地毯边的小茶几上，“你渴了喝点。”

    “拜拜。”陈柯站在张成刃斜后方，对董平彦说。

    董平彦大概还没清醒，黑眼圈几乎要垂到鼻尖，愣愣地看着他们离开，落锁的声音一响，晕倒一样躺了回去。

    张成刃和陈柯坐上电梯，董平彦家住得低，没一会就到了一楼，正值饭点，整个小区都是香的。张成刃吸了吸鼻子，陈柯仍旧是与他错身半步走着，看起来心不在焉。

    “咱们要不先吃点东西再回去？”张成刃回头问他。

    “嗯？”陈柯抬头，刚要开口，被满喉咙的痰噎个正着，清了清嗓，声音终于有点人样，“行啊。”

    滴叮一声，门口的保安帮他们按开了电子闸门，当初陈柯说董平彦是邻居家的哥哥，实际上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自从董家发达以后，他们搬进了更好的地方，交通便利，对面还有个商场。

    张成刃和陈柯走上天桥，马路上车来车往，那些小店也是热闹非常，熙熙攘攘的，满是烟火气。

    “吃什么？”张成刃问。

    “我都行。”陈柯掏出手机，说。

    张成刃忽然侧眼看向陈柯，只见他拿着手机看，却不怎么操作，丢了魂一样。

    又走了几步，张成刃伸手止住陈柯的步伐，问道：“你还好吧？”

    “什么？”陈柯下意识关了手机看他，摸了摸脸，“我没事啊，怎么了？”

    “你——”

    “就是昨天晚上喝多了，啥都不记得，头有点疼。”陈柯挠挠头，将手机揣兜里，往前一步勾上张成刃的肩膀，开玩笑道，“你小子没偷偷揍我吧？”

    “我是那种人？”张成刃给他的屁股来了一下，说。

    陈柯笑了，他拍拍张成刃的肩，说：“去吃牛肉面吧，我没什么胃口。”

    吃过午饭，周行远百无聊赖，回到房间坐在书桌前，掏出几百年不用一次的平板，漫无目的地刷着，最后点了个舞蹈视频看起来。

    看完一支舞，房门被敲响，外面的人得到允许之后开了门，探进来个脑袋，是周静安，和赵佳韵同款做题发型，绑着低马尾，额前碎发用夹子卡在两边。

    “怎么了？”周行远按停视频，问。

    自从那件事过去，周行远对待周静安总带着几分愧疚。过往十几年的生活之中，他们是双胞胎，是亲人，从来都是平等的，如今周行远却将自己放在了下位，周静安的一切要求他都可以满足。

    周静安拿着本辅导书，上面是红红黑黑的字迹，都是英文字母，其中一行用淡黄色的荧光笔画起来，她将书放到周行远面前，食指指着那一条黄色的句子：“这个有点看不懂，来问一下你。”

    周行远将平板盖了放到一边，刚要站起来却被周静安一把按回去，牢牢坐在椅子上。

    “你坐着，我就问这个，很快。”

    于是周行远没再动作，拿起辅导书，替周静安看起题目来。

    作为学校里物理选科的第二名，周静安总是差易明好几十分，其中英语就要吃去一半。从前周静安一看英语就头疼，现在却下了狠功夫，每天不是背单词就是阅读，势必要把这分数追平，甚至超过。

    周行远有时候会想，周静安会不会把易明的照片贴在书桌前的墙壁上，上面画满红色的横线，代表“凌迟处死”。

    得到周行远的指点以后，周静安竖起大拇指说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而后拿起书本，用手臂当垫板写着什么。

    写完之后，她举起拳头，放话道：“我一定打败那个死人。”

    周行远被她逗笑了，也伸出拳头以示支持：“有志者事竟成。”

    周静安没有反应，似乎在思考什么，片刻之后放下了手，问：“这句用英语怎么说来着？”

    周行远看她一眼，低头从抽屉里翻出了一本旧旧的小本子递给周静安，一掀开，第一面赫然写着“英语谚语汇总”。

    周静安朝周行远竖起两根钦佩的大拇指。

    开学前两天，张成刃的爸爸回来了一趟，那时正是晚上，张成刃找周行远借了作业坐在电脑桌前奋笔疾书。后进生就是这样，周家双胞胎写作业的地方叫书桌，因为上面都是精神食粮，而张成刃得把电脑前的键盘挪开才有地方写字。

    张爸爸和周行远的父母不一样，他也会敲门，但是那两声笃笃不是“我能进来吗”，而是“我要进来了”，是告知而非询问。

    于是一打开门，他便能看到低着头大写特写的儿子，这孩子总没个正形，写作业都有一只脚踩在电竞椅上。

    “你——”张爸爸有一瞬间的欣慰，在张成刃回过头后看到他那张要死不活的脸，忽然想起了自家儿子凑不够二百分的成绩，表情变幻莫测，“你这是抄作业还是写作业呢？”

    “抄。”张成刃实话实说。

    张爸爸抿抿嘴，有些局促地推了推眼镜，说：“早点睡，别写太晚。”

    张成刃扭头看他一眼，因为反光，眼镜那两块亮晶晶的，张爸爸看不清他的眼神，不过应该是很微妙的那种，因为他看到了张成刃要笑不笑的嘴角，大概觉得他的关心很搞笑吧。

    过了青春期，孩子与父母的关系最容易改变。小时候张成刃的妈妈出了车祸走得早，那时候张成刃还在上小学，张爸爸得出去赚钱。最开始那一阵子，老家过来照顾儿子的母亲总是在上班时间打电话给他，说儿子哭了，吵着要爸妈，于是他更努力地工作，试图快些做完工作，回到家之后儿子却早早地睡了，留给他的只有面露悲伤、心疼孙子的老母亲。后来为了更多的钱，张爸爸开始接大量的出差事务，他安慰自己，既然陪伴不了，那么就用更优质的物质生活来弥补吧，都是一样的。

    最初，儿子会期盼着他回来，在他的怀里说爸爸下次带我出去玩吧好久没吃炸鸡了；再后来，他逐渐接到来自不同阶段的班主任的电话，他们说张成刃逃学了，说他不学好，要家长来一趟，张爸爸总会低声下气地道歉，问可不可以让奶奶去，因为他没空。家庭主妇能懂什么呢？张奶奶管不住张成刃，看着孙子沉溺于电子设备的模样又觉得心软——至少他能开心点。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出差的张爸爸打开家门，跑出来的不再是小小一个只到自己腰部的小儿子，一开始是躺在沙发打游戏的初中生，后来他们老爱吵架，张成刃干脆整日关在房间里，于是张爸爸见到的只有空荡荡的房子，有时候母亲会坐在客厅看电视，有时候半个人影都没有。

    他再也不能像从前那般抱住张成刃，亲他一口问想不想爸爸，现在的他，连怎么和儿子交流都不会。

    “知道了知道了，你也早点休息。”张成刃回过身，笔尖唰唰地响，随口应道。

    嘭一声，房门重新合上，张爸爸转身回了自己的卧室，主卧很大，床边那盏灯还是他结婚时装的，里面的灯泡结满蛛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