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表白

    高三生的暑假过得很快,如今仍是八月中,学校便马不停蹄地开学了,说是高三预备周,不用晚自修,按高一高二的作息来。而因为高三正式开学后的时间安排变化,有的学生会选择在这关键的一年里寄宿,于是学校统一发了表格,供要寄宿的同学填写。

    这天大课间,班长分发表格,陈柯拿了两张,仔细端详过后用手肘戳了戳张成刃,问:“你住不住?”

    “不要。”张成刃手里捧着食堂买的炸鸡排,吃得满嘴流油,“我家又不远,住什么住,浪费钱。”

    “哎呀,住嘛。”陈柯抽出手里的表格放到张成刃桌上,“体验一下生活,喏,表我都给你拿好了。”

    张成刃几口吃完鸡排,拿面巾纸擦手,要去扔垃圾时顺腿踹了陈柯一脚:“滚蛋,要住你自己住去。”

    教室的垃圾桶是红色的大桶,统一放在走廊上的,张成刃刚刚走出教室门,那边周行远走了出来,看到他,加快脚步走近。

    “我和周静安打算住校,跟你说一声。”周行远说。

    “这么巧?!”张成刃狗腿地笑着,“我也打算住。”

    透过窗户,张成刃能够看到陈柯,里边那位无语地瞪着他,看到张成刃投来的目光之后呕了一下表示恶心。

    周行远要住校的决定是和家里商讨过后的结果,张成刃的则是临时起意,一种小尾巴心态。于是当天放学过后,饭桌上,张成刃向爸爸和奶奶宣布了这个消息。

    “住校?”张爸爸正喝着汤,闻言有些差异,最终没多说什么,“你想住就住吧,也比较方便。”

    “怎么突然要住学校了?”张奶奶却急起来,饭吃一半拿起手机开始打电话,“我得让你爷爷带几只土鸡过来——”

    “哎,我不吃——”张成刃嘴里还含着饭,见奶奶一发不可收拾地走到厨房打电话,喊到,“下个月才住呢!”

    张奶奶有些间歇性耳聋,此时正好发作,她自顾自地打着电话,用方言和丈夫说着话,好像要做什么大事一样。

    “你奶奶就这样,随她吧。”张爸爸说,“你要住校,这是好的,住校了以后——”

    “我吃饱了。”张成刃几口扒完饭,撂下碗起身就走,房门关闭的声音毫不留情,不给父亲留一点话口。

    这边张奶奶刚打完电话,回过身孙子突然消失不见了,爱孙心切的奶奶指着桌上的鸡腿,问道:“这个怎么没让他吃?就吃这点怎么能饱?”

    张爸爸也间歇性耳聋,低头专心吃饭,权当没听到。

    张成刃和周行远大概有缘无份,宿舍是按选科分的,都这样了还轮不上张成刃,他和陈柯被剩了出来,和另一个物理班的后进生分在一起。唯一的安慰是他能够和周行远继续住对门,来往方便。

    学校宿舍是四人间,统一的上下铺,每个人配了个储物柜,宿舍里只有一个用来放水杯这类东西的小桌子,和课桌差不多大;墙上挂着公共电话,这代表电子设备禁止进入。

    不过张成刃和陈柯是什么人,住进宿舍的第一天晚上,他们躺在床上,默契地从行李箱里掏出一把手机,甚至对面床上的舍友也是。小小的宿舍里亮了四块地方,一个是天花板的灯泡,剩下三个是手机。

    住宿的第二天晚上,交际草张成刃四处闲逛,打探到的情况如下:周行远运气很好地和他的同桌分到了一起,其中还有一个董平彦,这让张成刃感到不舒服;楼下住着物理科的学生,易明就在里面,住张成刃正下方。

    “以后每一件衣服我都不拧就晒。”张成刃向陈柯发誓。

    第三天早上,张成刃难得按时起床,和陈柯吊儿郎当地走到食堂,正好碰见吃早餐的周行远,旁边坐着他的同桌,他记得是叫方涵轩。

    今天周行远吃的蛋是光滑的,这让张成刃很吃惊。上幼儿园的时候,老师有时候会在点心时间给他们发鸡蛋吃,那时候周行远剥的蛋都是坑坑洼洼的,张成刃教他蛋要在桌上滚一滚才好剥壳,周行远说他知道,他不喜欢这样子做。

    于是张成刃开始帮他剥,小时候他说自己比周行远大,是哥哥,哥哥要照顾弟弟。

    “今天的鸡蛋怎么这么干净?”张成刃坐下时问他。

    周行远收拾着桌上的标致地裂成两半的蛋壳,说:“有的鸡蛋不用滚也很好剥。”

    “好蛋好蛋。”张成刃说。

    上课时间的校园显得十分和谐静谧,交织在一起的只有每个教室老师授课的声音,经过小蜜蜂的改造,传到外面什么也听不清。张成刃躲在学校破东门附近的小亭子里,那儿疏于打理,草长得又高又茂密,前面还有棵大树。陈柯躺在他左边闭目养神,董平彦坐在他右边抽烟。自从那次酒后乱性,他们三个人发生了些微妙的变化,比如陈柯和董平彦会默契地避免独处,三人行时会把张成刃夹在中间。

    张成刃一度怀疑陈柯根本不会断片,都是直男的借口。

    “分的这个鸟屎宿舍,”董平彦吐出一口烟,张口全是刺鼻的烟味,“跟周行远他们住一起,晚上我都不敢玩手机。”

    “你可别提这个,等会狗材要骂你好赖不分了。”陈柯伸手臂挡着太阳,手肘戳了戳张成刃的大腿,调笑道。

    “滚你的。”张成刃舔着冰棍,懒得理他。

    九月份的太阳似乎有滞后性,还是夏日那般高高挂着,树叶掩盖的枝条上满是知了,吱吱吱叫个不停。

    陈柯躺了一会,翻身坐起来,屁股往后挪,这样子他的小腿就可以悬空了。他晃着晃着,碰了张成刃一下,抱怨道:“无聊啊。”

    “无聊啊。”董平彦说。

    张成刃啃完冰棒,将木棍咬在嘴里,仰头透过树叶的缝隙见到了太阳,阳光直直射进来,激得他眯起眼睛。

    “无聊啊。”张成刃叹气。

    进入特殊时期,不管是教务处还是门卫都对他们这群高三生戒备管理,从前轻轻一翻就能出去的围墙成了长城,张成刃这才明白,以前逃学不是没人看到,是门卫叔叔和教导主任懒得管他们这些小废物。

    现在小废物也被寄予厚望了。

    “哎,要不你准备一下去表白吧,给我们找点事情做。”陈柯忽然说。

    张成刃扭头看他,眼里满是无语,骂他有病。

    “陈柯说得对啊。”董平彦说,对上张成刃快翻出来的白眼以后进行了补充说明,“不是,我不是说你给我们找乐子。你总该表白吧?不然暗恋一辈子啊?”

    “话不能这么说,狗材也不一定能喜欢人家一辈子。”陈柯探过脑袋,说。

    本来就不灵光的脑袋受了张成刃一击,陈柯哀嚎一声捂住脑袋,还不敢叫太大声,被发现了要滚抓回去听课的。

    “我就该叫赵佳韵过来把你打死。”张成刃指着陈柯,恶狠狠地说。

    董平彦怼了怼张成刃,接着说:“你真不打算表白?人家易明都表白了。”

    “你怎么知道易明表白了?”张成刃像个拨浪鼓,摇来摇去,看完这个看那个的。董平彦一开口确实惊到他了,一是八月一号那件事知道的也就四个人,二是董平彦竟然还知道易明。

    “猜的。”董平彦说。

    “这都能猜?”

    “易明长那么帅,又是同性恋,”陈柯说,“你董哥多关注点是应该的。”

    张成刃拍了拍胸口,将嘴里的木棍拿出来,作呕吐状:“真恶心。”

    “你可以挑个特殊的日子表白,比如生日,或者什么节日。”董平彦忽略张成刃总是转移话题的行为,开始给他出主意。

    “周行远生日已经过了,狗材生日在年初,太久了也。”陈小弟附和道。

    “哎,不是,谁说我要——”

    “往后就只有国庆了,再有就是校运会,圣诞节也不错,就是也有点远——”

    “喂!”张成刃站起来,提高音量打断他们越跑越远的对话,“我没说我要表白——至少不是现在。”

    董平彦突然收起方才玩笑般的神情,他自下而上凝视张成刃,眼神带着审视的味道:“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大学?”

    “你有大学上吗?”董平彦问。

    董平彦这句话很伤人,但是铁板钉钉的事实,张成刃觉得他像蛇,嘶嘶吐着信子,仿佛下一刻就会把他绞死。

    他一点都不善良,张成刃想。

    “我不能影响他,都高三了。”张成刃重新坐下,视野内出现一只蚊子,他伸手去抓,当然什么也抓不到。

    “那么多年了你才良心发现?”陈柯没心没肺的,戳着他的肩头笑道,“而且表白也不一定成功,我看易明就没影响到他。”

    “你不明白——”

    “嘘。”董平彦忽然伸出手止住了对话,似乎在专心地听什么东西,不过两秒,他像个侦察兵一样赶着旁边两个兄弟,嘴里说着躲起来躲起来。一阵窸窣,他们藏进了草丛里,片刻之后,亭子的前方响起钥匙碰撞的声音,叮当叮当,一听就是教务处哪个老师的声音。

    金属声越来越近,简直就是在他们头上响着,不一会儿,那声音停了,估计是老师正在观察四周有没有风吹草动,也有可能远远听到了交谈声特意过来抓他们的。约莫过了十几秒,催命一般的钥匙声再度响起,最终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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