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城的街道依旧乱糟糟。垃圾遍地，角落里睡着的人像吸多了，最中心的高楼却突兀地挂着一个巨大电子屏，灯火通明，与周遭脏乱的世界割裂得像两个次元。
屏幕里循环播放着“新大陆”的宣传片。
【这里没有黑洞，没有灰尘，人们可以吃上香甜的大米，可以躺在草垛上睡觉，不用担心人身安全......只要是交税的人，都可以获得上船资格……】
栗秋只扫了一眼，便低下头继续走。她听这套词听了上百遍，早能倒背如流。
只是那里的世界，离她太远了。
她到人才市场时，早就聚满了人。
空气中混着汗、烟头和没洗澡的味道，每个人的衣服都破破烂烂，像是从废墟里爬出来的。栗秋也是其中之一，她早闻不出自己身上的味了。
招聘的人会从后面的门出来，手里拿着一堆卡片信息，看谁合适就给谁。
人们轰轰烈烈的往台子上凑，生怕被人挤到后面去。
栗秋来的有些晚了，她在最后面，眼见管理员就要出来了，她二话不说，一个助跑，攀柱跳上台边。
自从从黑洞里掉出来，她的身体素质变得越来越离谱——跑得快、跳得高、力气大，像是进化成了另一种生物。
也许，是环境逼的。
反正她越来越像个能打的。
管理员从后门出来，身着一身蓝色制服，肩袖上套了个浅白色的勋章，长得尖嘴猴腮，一脸刻薄相。
他目光扫过下面簇拥向前的人，咧嘴一笑，“瞧瞧，你知道这群人让我想起了什么吗？”
“什么？”回应他的是他的助理。
管理员悄声说：“蛆。”
二人对视一眼，颇有默契的哈哈笑起来。
栗秋扒着台沿，默默听着，肩膀上的旧伤又被拉开，火辣辣地疼。
“肃净！肃静！”
“今天名额很多，一个一个来。”
……
她抢到了一个快递员的岗位，快速扫了几眼，确认没啥问题，转身就去报到了。
在这多停留一秒，就有被人抢走的风险，她不喜欢冒险。
地址在城南，反正地下城也没边，走哪都是穷地。
她脚丈量过整个地下城，是个不规则椭圆形。
网上虽然信息多，但关键词不明，一不小心检索芯片就会炸，轻则昏迷，重则人没了。
因为这，还有了一个特殊的职业“检索员”顾名思义，查资料的。
当然也可以自己动手找，只不过很慢，且有被污染的风险——信息污染。
污染后的人会有明显的攻击状态，像老世界电视里的丧尸，疯了还咬人。
所以大家都躲着不碰。
……
目的地是一家快递点，牌子上写着“飞达快运”，蓝色的铁皮牌子摇摇欲坠，里面的灯也是忽明忽暗的。
栗秋敲了两次门，都没回应。
她低头核对地址，没错——图像对得上。
正想着，是不是又被骗了，忽然一双铁皮手从里边推开门。
栗秋见状立马说道：“老板，我来应聘，传过资料了。”
一个戴着半边面罩的高个男人走出来，抖了抖身子落下一地灰，他比划了两下，扔给栗秋一把钥匙。
“…….”
他指了指钥匙，接着看向栗秋身后的黄色三轮电动车，意思很明显，你现在就要上岗了。
栗秋默默咽口口水，看向那辆“黄澄澄”的三轮电车。
车上按钮密密麻麻连把手都没有，钥匙孔更是找不着，实施有些赶鸭子上架了。嘶，她心里打鼓，这车？她有些怀疑人生。
男人走过来，瞪了她一眼，从中间电圆盘里抠出个孔，把钥匙插进去。
啪，灯亮了，两边自动弹出把手。
空气中突然沉默。
栗秋嘴角抽了抽，新世界真是花样多。
正要启动车子，后座突然动了一下——
她回头一看，一个约莫十岁的小男孩打着哈欠爬起来，揉着眼。
“爸爸怎么变女人了？”小孩看着栗秋含含糊糊的说着。
栗秋无语，反驳道：“我不是你爸。”
小孩上下打量她，又低头看看自己，嘀咕一句：“哦，发型不太像。”
男人走过来，拧了拧小孩鼻头，把他拎起来放肩上。
“爸爸，他是谁啊。”
男人手指比划，栗秋看不懂。
“哦，雇佣的工人啊。”小男孩似乎很兴奋，趴在他爸爸耳边说了些什么，就跳了下来。
好家伙，也不怕摔着，栗秋目测男人至少超过两米高，她一米七刚到男人肩膀处。
“我叫方块，你叫什么。”
小孩是个自来熟的，栗秋挑眉回答：“栗秋。”
方块动作利索，坐到了栗秋身旁。
两个人坐单人座略微有些拥挤，他拍了拍自己胸脯说道：“走吧。算你今天走运，我先带你认认路，熟悉熟悉流程。”
“……哈？”栗秋一脸震惊。
“你可不要小瞧我，这儿我最熟了，老鼠在哪打的洞我都知道！”小孩笑得一脸灿烂。
南城是地下城人口最少的区域，荒废、破旧，像被世界遗忘的角落。方块的爸爸不会说话，他自己又年纪小，好不容易碰到个能对话的活人，话匣子一开就关不上。
栗秋此时正低头鼓捣控制面板，她已经掌握了如何正确启动电三轮。
她缓慢驶出巷子，注意力一边在方向，一边留意路边的状况。
“前面有个坑，别压进去，轮子会陷。”方块提醒她，手指头戳着前面路口的方向。
栗秋照做了，车身稳了稳，她偏头瞥了眼小孩：“你几岁？”
“十岁。”方块回得很快，接着又补充一句，“按身份证上写的，我可能其实才九岁。”
“你还有身份证？”她以为只有没身份证的人才会在地下城。
“当然有啊！我爸黑市买的，花了十万联邦币呢。还是用的他以前朋友的身份——那朋友死了，没人来认领。”说完，他又嘿嘿笑了两声，好像讲了什么天大的趣事。
栗秋没接话，心里却是轻轻一动。
黑市身份……死人的……
那一丝从脑子边缘滑过的疯狂念头又晃了晃，像猫尾巴似的在她心口轻轻一扫。
“嘿，你是不是也没身份证啊？”方块突然歪头看她，一双眼睛乌溜溜的，“你好像和我们长的不一样。”
“哪不一样，不都是两眼一鼻子吗”栗秋语气平淡，但掌控车把的手却微微收紧。
“不知道，感觉就是不一样。”
这话让栗秋突然想起自己刚从洞里掉出来的时候，身边人低声议论的那个词——旧世界？
她侧目看着前方路口，手一拧车把，电三轮轻轻一转弯，不经意地问：“你知道关于旧世界的事吗？”
“知道！”方块语气一激动，但脸却皱成了一团，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都是因为他们，我们才活得这么苦。”
栗秋微怔，没插话，继续听。
方块抱着手肘，像是在组织句子：“我爸说，他们突然从天上掉下来，什么都不知道，还要吃、要住、要身份……人又多，我们这边资源就紧张了。”
“后来人们就分成了两拨。”他歪着脑袋望她一眼，“一拨觉得旧世界的人该留下来，一拨……就想把他们全赶走。”
栗秋眼神微动，脑子里浮现出曾经拿扫把赶她走的那个老头，嘴里骂骂咧咧的，却也没喊来打手。
原来他是在救她。
“......他们是谁？”
“我也不知道，就是有很多很多人，他们常常说着......接纳一切啥的。不过我爸说他们都是危险分子，见到跑的远远的就行。我们从不加入任何帮派。”
听完方块的话，栗秋认为必须要得到一个合理的身份，如果被那些反对的人发现，就会……
“他们会把人抓走的。”方块语气突然低了下来，像是怕说出名字就招来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有些人再也没回来。”
“是‘消失’了。”他特意用了这个词，“听说是被送进黑洞，‘还回去’。”
栗秋心口“咯噔”一下，手指不自觉地摸上后颈，仿佛还残留着那天滚落下来的灼痛感。
还回去？真的还能回去吗？
怕不是已经死了。
……
电车驶过破败的街区，在一栋废楼下停下。街角的自动垃圾收集机还在冒烟，几个拾荒人蹲在旁边扒拉着垃圾袋。
“我们要去地面？”栗秋一怔。
“嗯哼。”方块跳下车，蹦到楼房一侧，踮脚对准摄像头露出一张笑脸。
“识别中——通过。”冷冰冰的电子音响起。
伴随着“咔哒”一声，巨大的金属门缓缓滑开，一股冷气扑面而来，如同深渊在张开了嘴。
栗秋抬头望去。
那不是普通的楼房，而是一部“垂直列车”，一整栋楼体就是一部巨大的电梯。透明的内壁泛着淡蓝的光，一节节往上延伸，看不到尽头。
她站在门口，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这……能容纳多少人？”
“整整一百二十八个！不过今天没几个人坐啦。”方块像导游似的嘚瑟着，“这玩意以前是给中层输送货物用的，后来改成混用，不过地面太贵了，不是谁都能上去。”
“那我们也能上去？”栗秋仍然有点不敢信。
“能啊！我们是快递临时工。”他拍了拍自己胸口，“只要你不乱看、不乱走，送完立刻下楼，没人拦你。”
他说着，已经把小小的运货单卡贴在了入口感应台上，屏幕显示：“身份权限：临时工?物流级?一级。
楼房门打开，冒出一股寒气。
这是一个电梯，整栋楼都是一部电梯，一次能容纳上百人，栗秋见到又感慨了一下。
“我们今天要送几个包裹？”栗秋问。
“十个。”方块手指翻着纸质单子，“三区五个，五区五个，一二区不让进。”
“为什么？”
“有安检啊！又查芯片又扫脸，普通人进不去的。你要是硬闯——”他咔的一声，比了个脖子被切断的动作，“会被‘门卫’直接清理。”
“……门卫？”
“嗯，一种巡逻机器人，跟小狗似的，一群一群的，嗅觉超灵。”
电梯猛地震了一下。
耳膜鼓涨，身体失重。
上升的速度快得惊人，栗秋感到自己的内脏像被轻轻提起。
她扶着扶手，低声问：“我们……要送到哪里？”
方块伸了个懒腰：“城邦三区啦。听说今天有特派局行动，要是运气好，说不定能看到。”
悬空感将近持续了三分钟才停下。
电梯门打开，一道刺眼的光照进栗秋眼里，她抬手当了挡光，将三轮车推了出去，“没有你那张卡，我以后要怎么上来送货？”
“试用期过了，我爸会给你办理临时的通行卡。”方块眨眨眼一屁股挤了上去，“在这之前，我会一直和你一起。”
栗秋没说话，眼里扫过外面的景象似乎被定住了。
地面果然如传闻所说，蓝天清澈得几近透明，空气中也没有烂哄哄的臭味，街道宽敞，高楼耸立，一台台悬浮车悄然掠过，没有一丝机械声。
那为什么还要鼓励人们去新大陆呢？不等栗秋多想，方块点起了脚尖拍了拍她的胳膊，“走啦。”随后蹦蹦跳跳地朝一栋大楼方向走去。
“好。”
......
栗秋沉默着点了点头，和方块一起进了电梯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