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话语之中的流逝总是迅速，那苦苦挣扎的岁月中的温暖浓缩成了短短的几句话，慕白芷着实不擅长讲故事，江舟却听得极为认真，面前摆放的饭菜已经彻底凉透了，两人坐在小餐厅的角落，已经呆了整整半个小时。

    最终两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凝视着那双眼眸，仿佛在直视一片无边的海，海底沉默着疲惫，沉默着悲伤也沉默着属于她的绝望。

    她看不清那片海，也望不到那即将掀起的风浪，就如同自己的名字般，她是一只小舟，想要跨过这片海，想要探寻其中沉默的秘密，想要......

    手机忽然响起，打断了慕白芷的思绪，是老人的大儿子打来的电话，老人被推出了抢救室，意识还算清醒，被转入了住院病房。

    眼眸深处忽然燃起了希望的光，她颤抖着声音想要问些什么，那边传来的话语却将最后一点残存的火苗彻底熄灭，

    “医生说了，这可能就是最后了，抓紧时间来看最后一面吧。”

    “......”心沉入了海底，那被用来仔仔细细缝合的伤口的线开始松动，血肉模糊的心脏努力跳动着维持身躯的活力，却终究连一点点的力量都无法凝聚。

    她恍惚了一下，身子歪歪斜斜着被人拉住，那个家伙的脸颊映入自己的眼眶，金色发丝凌乱散落宛如太阳的日轮扩散出的光辉，她似乎总是真么的......让人安心。

    她会一直在吗？一个念头恍然跳跃进入脑海却又被莫名的悲哀与空洞吞没，她不会的，就和老人一样，散发着温暖，陪着自己走过漫长人生的一小段旅途，随后悄无声息的在连准备时间都没有的瞬间，离开。

    终究留下的只有孤身一人的自己，和那漫天的风雪。

    “没事吧。”那人问着，脸庞凑近了些，

    “没。”胡乱应付着，她终于将自己的意识从恍惚中拉回，没有时间去考虑那些有的没的，她现在需要去医院，还有女儿，老人对瑶瑶很好，犹豫片刻她还是决定要让老人再见女儿一面。

    脑海还在胡乱的思考，身体已经有了动作，步伐急促着走向并不遥远的目的地。

    “你......”江舟还想说什么，但最终也只是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想要掏出手机付款，手却僵在了半空。

    刚才忙乱着去找人，急匆匆之下，手机落在出租车上都已经忘记，现在作为一个二十一世纪的人，她失去了手机。

    唇角微微抽搐，她有些无奈地扶额，伸手从包包里掏出现金付款，事实证明不要在慌乱的时候去处理事情，否则只会越忙越乱。

    也不知道自己的手机还能不能找回，但现在不是思考这些事情的时间，几步追上慕白芷，看着她急匆匆的步伐，思索片刻她开口道，“你先去医院吧，我去接瑶瑶，你和瑶瑶班主任说一下，好不好。”

    愣神片刻，慕白芷抿唇，点了点头以不知是以何种情绪的目光，凝视着已经转身的江舟，思绪纷乱却没有再多说什么，迈步急匆匆的跑进医院。

    叫了辆计程车，赶往慕星瑶所在的学校，路上她借了司机的电话给自己的手机拨打过去，很快便被接通，电话另一边的司机师傅也爽快答应归还，约定了时间地点，悬着的心也就放下。

    抿着唇，凝视着窗外飞速划过的已经落叶枯黄的树木，眸子却没有太多的焦距，她接触到了慕白芷过去的一角，见到了她喜欢的姐姐，那隐藏起来的，过去的一角。

    她吃过太多的苦，流过太多的血，从无人问津的最底层爬到如今的地步，作为一个单亲母亲，她已经拼尽全力，所有受过的伤，在心脏的表面结成了厚厚的心痂，那是属于她的装甲，也是将她囚禁的牢笼。

    她已经在哪个牢笼里苦苦支撑了十年，并固执的准备再支撑下个十年，以及下下个十年，好在这层厚厚的痂已经有了一道裂缝，并不大，但终究给了人一丝希望。

    她喜欢的人应该是高高飞起的鸟，不应该被囚禁在那狭小到近乎窒息的牢笼中，渴求却又畏惧着外界传递的温暖。

    思绪有些混乱，窗外的景色纷杂零散的飘落，某个瞬间她忽然捕捉到了什么，唇角轻轻勾起一丝笑意，她想到应该带慕白芷去哪里旅行了。

    课堂的最后一节是自习，慕星瑶将作业的最后一个字落下，长长的松了口气，今天应该完成的目标已经达到，剩下的是属于她自己的时间，可以看看书或者写点自己喜欢的东西，只要不影响同学，这些行为老师都是默许的。

    计划着接下来该做点什么，耳边却忽然传来班主任的声音，思索半天确定自己没有犯什么错误之后，她被老师叫到了走廊。

    “慕星瑶，你妈妈刚才给我打电话说有事，请假提前放学，一会儿会有个叫江舟的阿姨来接你，收拾一下书包吧，我送你去门口。”

    班主任是个很负责任的年轻老师，温柔漂亮很受同学们欢迎，唯一的问题是威严不太够，班级里的部分学生不会很听话。

    “江阿姨要来接我？”小丫头眨巴着眼睛看着老师一时之间想不出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在得到老师确认之后，还是乖乖的去收拾书包。

    江舟赶到学校时，一眼便见到了等在门口的小丫头，背着书包校服外套着厚厚的羽绒服像只可爱的小企鹅。

    “江阿姨！”见到江舟，慕星瑶见到真的是江舟，兴冲冲地跑了过来，天气冷了耳朵冻的通红，见状，她伸手捂住耳朵帮小姑娘取暖，转头看向等在一旁的班主任，原本还算正常的表情在见到那张熟悉的脸后有着一瞬间的僵硬。

    “江舟......听到名字我就猜是你了，没想到居然真的是你。”

    年轻的班主任却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反应，只是温柔地笑着，眸色莫名。

    “今天没时间，我还有事，改天再聊。”并没有叙旧的心思更没有时间，简单核对了一下身份后，她拉着小姑娘钻进了还在等待的计程车。

    深秋的风稀稀拉拉的吹着，年轻女人安静地站在学校的门口，注视着那离去的车辆，良久良久，唇角忽然挂起了一抹自嘲的笑，这人还真是总是对身边的人都很好，也都很亲密，如果是正常朋友确实没有问题，可......

    “直女撩姬，最为致命啊。”她抿着唇凝视着那远去的身影，原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面的人忽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让她产生了一丝丝的好奇。

    “我记得慕星瑶是单亲家庭，只有一个妈妈.......”

    她的低声呢喃被撕碎在了寒风中，年少十分果然不能遇到太过惊艳的人，否则终究会被那道身影困顿一生，原本她是不信的可直到她遇见了江舟，然后便被牢牢困在那道身影的余晖中。

    太过惊艳，又太过美好，这样的人恐怕这一辈子都无法再次遇见了。

    她笑了笑，转身回到了属于自己的生活，过去的终究过去了，剩下的无论多么怀念多么不舍，也不过是翻过的书页，亲手撕碎后便被名为时间的风轻轻卷走，留下的碎屑也不过是一点点时不时会被触碰的余痕迹。

    剩下更多的，也只是好奇，好奇这样的人会有怎样的人生，好奇究竟是多么优秀的人才能配得上同样优秀的她，那个从小在爱与希望中长大的身影终究不属于自己的世界，对于高山，勇敢者选择攀登，而对于她这种懦弱者来说仰望便好。

    －－

    计程车上，小丫头三番五次地询问终究还是让江舟败下阵来，毕竟很快便要知晓，提前告知或许还有一些准备的时间。

    她伸手揉了揉慕星瑶的小脑袋瓜，组织了一下语言，才轻声开口，

    “瑶瑶，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一直照顾你的奶奶？”

    “嗯。奶奶人很好的，妈妈总说如果不是奶奶，她......”话到此处却突然卡壳，小丫头聪明的很，在注意到江舟的神色，结合突然让自己提前放学的举动，一个不安的念头忽然浮现在脑海。

    “奶奶，可能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她.......”还在试着找更加委婉一些的说法，小姑娘的声音却已经传入了耳中，带着小心翼翼，带着明显的颤抖与慌乱。

    “奶奶要死了吗？”死亡这种字眼从一个小姑娘的口中吐出，显得格外的刺耳，想要说的话被堵在了喉咙里，她还想要说些什么更委婉的话语，但在接触到慕星瑶的眼眸之后，她沉默了。

    这个小姑娘太过成熟又太过懂事，很多事情她都早就明白，最终江舟沉默着点了点头，将小姑娘抱进怀中，想要安慰什么但话语却在此刻显得无比苍白，死了，没了和人间的一切牵绊便也烟消云散，只给留下的人最后一点点的记忆与怀念，不肯忘却。

    小姑娘没了声音，身子缩成了小小的一团，能明显感觉到那越发剧烈的颤抖，衣襟已经被打湿，哭的几乎要上不来气，汹涌却无声。

    原来悲伤到了一定程真的会连说话的力气都失去，小小的孩子，太过懂事是幸运也是悲哀，而对于慕星瑶来说上天唯一的眷顾便是让她遇到了温柔的人，可现在，那个人要，不在了。

    去医院的路很长却也很短，小姑娘哭的几乎没有力气，是被江舟整个人抱着急匆匆赶往前台，查询信息之后挤着人来人往的电梯上楼。

    脚步有些沉重，也许是身体的疲惫亦或者心情的沉重她带着女孩穿越了熙熙攘攘人群的走廊，停在了一间病房的门前。

    里面传来低低的说话声，听不清具体都说了什么，江舟深吸一口气，推开了病房的门。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那位老人，满头华发面容慈祥温和，意识还算清醒，正在与床边的儿女们说着什么。

    注意到来人，一个中年男人转过头来，见到是江舟带着慕星瑶，他张了张嘴，半晌吐出一句，“瑶瑶来了，快，快来看看奶奶。”

    慕星瑶明显认识男人，叫了声二叔叔便被男人拉着去了床边。

    扫视了一圈没见慕白芷，江舟皱眉刚想询问，之前已经见过的大儿子已经低声开口，“妹子她应该是去吸烟区了，俺看她情绪不对想着劝劝，结果还被她安慰了几句，没办法就先回来了，你快去看看吧，眼睛都哭肿了。”

    道了声谢，江舟转身出门去寻找医院的吸烟区，空空荡荡的走廊只有孤零零的一道身影，指尖夹着一根点燃的香烟烟灰堆积得很长也没有在意，只是无神地站着，像一个失去了灵魂的木偶。

    慕白芷平时是不抽烟的，但商场应酬多少会一些，在见到老人的瞬间她慌乱的连话都讲不明白，张嘴半晌也只有汹涌的眼泪滚滚而下。

    她什么忙都帮不上，这副样子被老人看到徒增担心，跑到走廊里呆站半晌，却怎么也无法维持一贯的冷静，索性点了烟，终归有点事情做。

    走廊里传来了第二个人的脚步声，她微微侧眸见到了已经来到自己身边的江舟。

    “瑶瑶已经接过来了，正在病房里呢。”这人低声说着瞥了眼指尖夹着的烟，想了想轻声开口，“给我来一根。”

    愣了愣神，还以为她会说什么安慰的话语，没想到居然是这个，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抽出一支递给江舟。

    火光擦亮的瞬间，她凝视着那张已经渐渐熟悉起来的脸，半晌无言。

    江舟明显不会抽烟，只吸了一口便被呛得直咳嗽，慕白芷赶忙伸手把烟抢了过来，“不会抽就被逞强，对身体不好的。”

    咳嗽的撕心裂肺，咳的眼泪都出来了，江舟半晌才终于缓了过来，有些无奈地看着烟头上那明灭不定的火星，撇了撇嘴，

    “小时候试过一次，差点被老妈打死，真不知道这东西有什么好的。”

    “你啊。”慕白芷抿了抿唇，把烟按灭丢进了垃圾桶上的烟灰缸，沉默片刻才轻声开口，“都知道自己不会就别刷宝了，我没事的，妈妈她......”话语停顿片刻，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终于继续开口，“无病无灾的，儿女也都孝顺，挺好的。”

    “你，不去看看吗？”江舟轻声开口，她知道那清醒应当便是老人最后的回光返照，身体中的肾上腺素维持着器官的运转，让人们在最后清醒的时候了却心愿。

    “我怕，她看到我会担心。”慕白芷轻声呢喃着，“妈妈她总是会为别人操心。”

    “......”昏暗的走廊中，江舟安静注视着慕白芷的眼眸，良久良久，最终轻声开口。

    “可她见不到你，会更担心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