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驴车缓缓行于泥泞小路,车辙碾过积水,溅起细碎水花。

    车内,秦念音斜靠坐着,面色苍白,双手收于袖中。

    她身着月白襦裙,外罩淡蓝绢纱小袄,衣角绣有碎梅,素雅清简,簪发斜插素银寒梅,素淡无华,却衬得人更加寂静如雪。

    她下意识地看了素月一眼,忽而一怔——那袄裙样式,是她未入京时所穿,江南女子常见的款式。

    她微微抬眸,望向车外雾气氤氲的田野,心中一动:这条路,她走过,是进京的旧路。

    素月皱眉,小心扶着她肩头:“姑娘,您脸色不好,可是还晕着?”

    秦念音轻摇了摇头,勉强一笑:“无妨……只是山路颠簸,头有些昏。”

    驴车继续颠行于泥路之上,空气中混合着湿土与青草气息,令她阵阵反胃。

    她掀开车帘,望向那条雾气笼罩的前路,心头忽然一紧,进京之途仿若漫长无尽。

    阳光透过薄雾洒落在她苍白的面颊上,她缓缓合上眼,任身体随着车身微晃,昏沉与乏力渐渐袭来。

    车轮吱呀作响,她的意识也被拖入一段模糊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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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梦中,前世种种清晰如昨。

    她记得,初入京城时如何在谢府日日战战兢兢;也记得,那份埋藏于心的暗恋,如何悄然滋长——对那矜贵冷峻、宛若孤月的表哥谢怀玉。

    为了不被遣回江南,她抛却矜持,在谢怀玉醉酒之时意图爬床。

    却被他当场识破,冷斥如刃。

    那一夜,烛火摇曳,夜凉如水,谢府东院一片沉寂。

    她提灯而至,指尖紧握灯柄,掌心湿润。裙摆拂过青石,声音轻得几不可闻。

    房门被推开,屋内酒气萦绕。谢怀玉半倚榻侧,衣襟微敞,长发凌乱,白衣被酒水濡湿,贴在身形上,冷峻疏离。

    他似醉非醉,眼神却清明如寒潭。

    “表哥。”她声音低得像风中摇曳的烛火。

    他抬头,目光落在她单薄的身影上,眉心微蹙:“这般时辰,妳来作甚?”

    她咬唇不语,只默默走近,将灯笼搁上几案。灯光映照下,她面色苍白,双眼却异样明亮,蕴着压抑许久的妄念与决绝。

    她跪坐榻前,仰望他:“我只是……想看看你。”

    谢怀玉眸色一沉,声音冷淡:“出去。”

    她伸手扯住他衣袖,语带颤意:“表哥,我带了醒酒汤,喝些吧?”

    他眉头一拧,挥袖避开:“这些小事,让书言来。”

    “表哥……”

    “出去。”他的声音已带怒意,“别让我再说一遍。”

    话音未落,她已伸手拥住他的腰。他身子一僵,随即猛地将她推开。

    “秦念音,你可知自己在做什么?”他声如寒铁。

    她跌坐地上,鬓乱唇白:“别赶我走,我只是……”

    他俯视着她,声音冷冽:“你的女德女戒,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她怔怔望着他,被这句话刺得脸颊通红,那一刻,她终于明白——他,是厌她的。

    “对不起……我不该来的……”她低喃,羞愧欲绝。

    谢怀玉转身不再看她,她强忍泪意,拾起地上灯笼,一步步走出房门。

    灯影摇摇,夜风冷冽,照不见她眼底溃堤的悔意,只剩漫长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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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她设计以救命之恩为由,让谢母开口为她求亲。那一日谢怀玉在京郊遭遇埋伏,她正好在青山寺上香路过,命素月回京求救,自己将负伤的他藏于乱石与杂草间,拖过杀机四伏的时刻。

    她终得所愿,成了谢府少夫人,后又扶摇而上,一品诰命。

    可谢怀玉自始至终冷淡疏离,话语如刀,日日割裂她心底的妄念与自尊。

    她原想回头,却又被幼年漂泊的记忆所困,越陷越深。

    为了讨好京中贵妇,她手段尽出,连苏凌烟也被她算计,改了命数。苏家与沈家从此生嫌,断了两家素年的情谊。

    谢怀玉与她貌合神离,苏凌烟含恨出嫁镇国将军。她自己,也在权势斗争中失了人心,失了爱情。

    如今,得以重来,她发誓:此生绝不重蹈覆辙,绝不再摇尾乞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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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姑娘……姑娘……”

    耳畔响起素月急切的呼唤,秦念音猛然睁眼,额角尽是冷汗,手心冰凉。

    她怔怔望向素月,声音沙哑:“到哪儿了?”

    “快到官道了!”素月搀着她,神色焦急,“您昏了好一阵,可还难受?”

    秦念音轻摇头,目光转向前方。

    远处,京城高墙已隐隐可见,城门外人声鼎沸,旌旗猎猎,繁华初现。

    而在那座城池中,有她前世错过的一切,也有她今生决意守护的一切。

    她拨了拨额前微乱发丝,眉目间多了一抹坚定与从容。

    “素月,咱们进京吧。”

    她轻轻一笑,如冰雪初融,微光漾起。

    这一世,她要以干干净净的心,去面对所有人,也重拾那场她曾错过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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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色初染,驴车晃晃悠悠地驶入京郊官道,官道上人车不少,但也不算拥挤,想是因日将西落。

    正是因一天将尽,格外春寒料峭,冷意直透袄底。

    “京城好冷啊。”素月忍不住拢了拢衣襟。

    秦念音心想,京城天气冷是冷,不过她上辈子是习惯的了。

    秦念音轻撩车帘,远远望见谢府高墙碧瓦,朱漆大门静静立于晨曦之中,门口两只石狮雄伟装严、沉稳肃穆,与她记忆深处毫无二致。

    她垂下眼帘,指节紧扣披风边角,这座府第,是她前世步步为营、设局强入之地。如今重踏门墙,她已不再是那个心高气盛、满怀野望的孤女。

    “姑娘,到了。”素月低声唤她。

    秦念音点点头,携素月之手下了驴车。襦裙曳地,步履沉静,无声无息。

    经门僮通报之后,前来迎接的,是谢母秦慧娘,亲自领着两位年长嬷嬷急急而来。

    一见念音,便快步迎上,眉眼柔和,笑意盈盈:“果真是我们念音到了,我这老婆子,刚还以为是听叉了。”

    她温柔地将念音拥入怀中,声音软绵,彷佛那年膝下轻抚的女娃儿,从未走远。”自妳上次和妳爹娘进京,已经是十年前的事啦,如今越发标致了。”

    秦念音眼眶微热,低声唤道:“舅母。”

    秦慧娘轻拍她的背,柔声笑道:“江南老家的事,我都听说了,既然如此,如今妳入了谢府,就莫再叫舅母,我看,便随你表哥与莞儿一道,唤我一声阿娘罢。”

    她垂首应道:“……是。”声音哑哑的。

    话虽应下,心中却有难言的抗拒——前世她是唤了这位候府夫人一辈子“娘”,以儿媳的身份。

    但,如今重来一世,她不愿再以此称呼与之相对。

    “咱别傻站着门,快些进府,喝些热茶,这天晚了,冷的很。”秦慧娘热切地拢着她进屋,一旁吩咐下人备妥一切所需。

    谢府中庭整洁宽敞,春花初绽,几丛早梅吐蕊,香气清幽。秦念音步步而行,恍如踏在旧日梦魇的影子上。

    堂上安国候谢泽早已端坐等候。他眉目方正,气质清冷,见她进门,只略略颔首:“进京一路辛苦了。”

    “多谢舅父关心。”她神色沉稳,目光清明,不逾礼度。

    谢泽微点头,不再多言,仅以眼角余光细细打量她,神色如静水深潭,看不出喜怒,如在观棋。

    烛火轻摇,光影映照堂中一层细柔暖意。秦慧娘握着念音的手,细看片刻,方才微笑道:“念音几年未见,竟已亭亭如玉。那年你随兄嫂北上,我还担心你水土不服,如今瞧着,比我们京中养出来的小娘们还要白净些。”

    秦念音垂眸聆听,唇边露出一丝轻浅笑意。

    秦慧娘接着道:“虽妳乃兄嫂收养,但我自幼便将妳当自家孩子看待,从未有别,妳今日起就此住下,别生分。”

    “念音福薄,承蒙舅母与舅父垂怜,方得今日安稳。”她语声低缓。

    秦慧娘叹息一声,眼中浮出几分柔光与痛惜:“你自幼失怙,又随兄嫂四处奔波,那些年实在不易。我兄嫂二人生前仁善,临终前将你托付于我,我又怎敢不尽心照料?”

    她语气轻柔,眼角微光闪烁,像是回忆起旧年离别的泪痕仍未干。

    秦念音垂眸,声音有些发颤:“舅母待我如亲女,念音心中铭记,永不敢忘。”

    正说话间,谢泽忽道:“既如此,说说你此次来京的打算。”

    秦慧娘眉头微蹙,似要解围,秦念音已从容起身,行礼道:“回舅父,念音这些年在江南小有所学,今已及笄,愿留京自立一业,为自己谋一立身之地。若谢府不弃,念音愿暂居内院,待寻得栖身之所后再行搬离。”

    谢泽道:“自立一业?可曾筹划妥当?”

    她目光沉静如水,回道:“念音曾于苏州学艺,习花簪、香料与绣事,亦略懂制琴之法。”

    谢泽审视她片刻,终于颔首:“女子为世,万无自立一业之说,既以来到京城,便暂居内院。妳姨母会安排妥当。”

    秦慧娘立即笑道:“是啊,胡说些什么,这儿就是妳家,哪来什么暂居之说?什么自立的业,女孩子怎好抛头露面? 我兄嫂若在天有灵,也得盼妳有个归宿。京中风头险峻,女儿家更难立足,若有难处,万不可憋在心中。”

    秦念音轻声应道:“是,姑母。”

    她唤得极轻,却像拨开心头积雪,暖意流转。

    闻言,秦慧娘微蹙眉,怜道:“可怜啊,这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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