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万福落在最后,看着那两个人,一个被押着,两臂都被削掉了,草草止了血,走一步都在踉跄,被万里拖着走,另一个在前头领路,那人太贼,反倒露出一点破绽,看不清来路,这俩人若是一伙,那他倒真是个狠角。

    若真是陷阱,也太明显了些,万福咬着块生肉——人肉——新鲜的刚削下来的胳膊,他名字虽俗,还是个好寓意的字,可惜他没这个福分,除了生肉,他吃什么熟食都吐,大概是小时候落的病。但没办法,那会为了能活下去,什么都得吃,大部分人死了,他活到现在,这样一想,他这个名字也不亏。

    领路的人长相普通,行止畏畏缩缩,连叩几个头,说销金虫正在金如玉手里,他本是派出来与买主会合的,但他不想为个旧姓丢了性命,虽想荣华富贵,他也怕自己没命消受,于是找上万秋石,提前卖了买主。

    至于买家,开始是个初出茅庐的少年修士,金如玉先找他谈,他不应,金如玉折磨几次,逼他将销金虫转给了黑衣人,便随手杀了。黑衣人不姓铁,与万秋石另有旧怨,与金如玉关系密切,谈事都防着那群铁姓的金家后人,他不傻,当时正经的金家后人都被杀了,不能指望金如玉对这群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情意深重,他跑路跑得心安理得。

    “万爷!小人一辈子都姓铁,不知道谁是金如玉,我们都没什么本事,留着是给金如玉吸血用的,他不知道练了什么功法,要用人血补,最好是亲人血,我们才被钱财诳来,只求万爷留我一命!”

    那人言之凿凿,语气悲切,甚至拿出了一朵木雕桃花,这是挽青山入门弟子才有的凭证,“金如玉受了伤,销金虫就在他手里,我能带您去找他,只求留小人一命!”

    金如玉有本心法,用血为引,他身边人大都知晓,六亲卫低眉,当时金如玉放完血后喜挂人干做装饰,将死人肉做奖赏,品味独特,口感末流,万秋石一点断臂人,平静道:“金如玉和他什么关系?”

    “他们闹翻了……”叩在地上的人说:“他们有交易……但金如玉防着他,没把母虫的事说出去,但金如玉又后悔了,让我去报信。我就直接来找您了。”

    “听起来是他的性格。”万秋石含笑对众人说:“多疑又犹豫,只会一败涂地。”

    于是眼下,他们被带着往金如玉藏身之处走,照之前看,这实在是个标准的陷阱,但那人描述得太像了,万福忍不住去回忆一些不该想起来的事,他去看万秋石的侧脸,不知是否也如表面平静,谁能无动于衷,六亲卫在听了描述后都握紧了刀。万秋石已然是个老人,若非败给沧海剑尊,他本不会这么快地衰老,走到如今这步,“五叔。”他凑过去,低声说:“真有点铁成金这个组织吗?”

    那浓眉黑肤、生得严肃的人,点了点头,金家旁系万秋石一直派人盯着,近几年确实有人失踪。万福就走过去,再捅了那断臂人一刀。

    鲜血溅出来,他特意搅了搅,刀上挂了点碎肉,他也没什么心情,此时他们正走过一处阶梯,推开一扇门,他们便踏在一片黄沙上,风能割面,月色不见黯淡,便如千千万万个大漠的晚上。

    他们仍在黄泉夜市的船上,高楼中大大小小的房间被幕后人摆弄,有的推门是一道长街,人影穿梭,有的是一座荒山野亭,虫鸟可闻,但没人料到“金如玉”会待在这样的场景里,此时黄沙入眼,恍然身在故所。

    万福不由抬眼望去,夜色浓稠远去,竟隐隐可见沉金堡的轮廓——不,那不是,万福颤抖起来,那高墙外壁上挂着一具具风干的尸体,依着曾经主人的喜好,不时旋下肉来,喂给他人。

    六亲卫都颤抖了一瞬,像被回忆扑灭,只有万秋石不动如山,“真是金如玉吗。”万秋石没什么表情,语气也听不出波动,“就算我老了,年轻人也不该这么自信。”

    万秋石的人影顷刻便出现在领路那人身边,就像只向前悠然踏了一步,短刀未落,刀风就将人皮肉割开,那人惊恐地单膝跪在地上,饶命都不曾喊出,不远处竟出现一人,缓缓走近,正长着金如玉的样貌!

    那人似妖似魅,人影虚浮,唇边带血,眉眼不见多年风霜,着旧时单衣,抬眼冲他微笑。

    “小石头。好久不见。”

    万秋石整个人停住,来不及收势,虎口崩出血来,他身后亲卫皆目露震惊,万福忍不住开始尖叫,像回到多年前的大漠。

    就是这一停,那贼头鼠脸的人与黑衣人交换一个眼神,亲卫六人身上显出细密的雪白色丝线,六道丝线被黑衣人收在断臂处,七人竟就此黏在一起,亲卫挥刀去斩,斩不动,同时黄沙漫卷遮蔽天日,狂风呼啸,金如玉幻影消散,眨眼间,万秋石身边只留一人。

    那人褪去一身猥琐,直起身道:“小人陆重雪,见过万前辈。”

    他带着如幻影一般浅浅的微笑,重雪剑品行庄重,但他出此招逼人心,自认小人。

    另一边黄沙,温行胳膊重新长出来——此言并不准确,他之前用憧鸟新妇蛛的骨骼包裹住自己,被砍去的是新妇蛛的手臂,同时他用蛛丝隐秘地牵起六亲卫,便等金如玉幻影出现的这一刻,将亲卫与万秋石分开。

    只那一个幻影,陆重雪就准备了数年,金如玉死后,与他相关的大部分东西都被万秋石抹去,陆重雪亲身走访,询问数千人,与数位精通幻术的妖族一起,才做出这样一个幻术,骗得万秋石片刻失神。

    若非这一秒失神,他们就不会再有机会,温行有些慌乱地闪避着迎面来的刀,他确实不擅多人近战,幸好有个喜欢吃生肉的,眼瞎啃了带毒的蜘蛛臂,又被金如玉幻影刺激,半晌就昏倒在一边,但温行仍然避得狼狈。

    欠了陆重雪一个人情,还得太惨烈,他傻才想凑热闹,他就该离这些算命又不认命的人远些,一个个把他坑来坑去连环大坑还得赔上压箱底的宝贝。

    这套憧鸟新妇蛛的外甲他做成不到半年,偷偷摸摸地没告诉多少人,陆重雪与他商议对策时不动声色地说万秋石此人谨慎,抓了人必然见血,温行是那个被抓的,闻言呆了一呆,陆重雪道:“不知大师兄是否习惯无臂生活?”

    我讨厌这些算命的。温行面无表情,十指乱弹蛛丝,他脸上被刀锋划出口子,后背结结实实扎了一刀,血浸透外衫,万秋石最器重的亲卫,五人合攻,温行被压着打,堪堪踏着九品莲花步走,暗合此间术法,黄沙间可见佛陀合掌,蛛丝如水袖般卷来卷去,一道缠过谁的手腕,又绕过谁的膝盖,就这样纠缠了一刻,才又有两人相互被蛛丝牵制,抬不动刀,定在原地。

    还有三人。温行缓缓呼气,他需要困住这六人,赶到陆重雪那里。

    …………

    “那个幻影。”万秋石点了点头,“做得不错,我还以为这次妖族不会插手,确实,谁也咽不下这口气。”

    他语气平淡,他本就是这样的人,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即使现在他是那个被报仇的,他也认同这样的道理,不在乎那位妖王收了他的礼,转脸就卖了他。

    他撩起衣袍,露出那把真正的,陪着他打天下的长刀,数十年前他就是用这把刀,砍下金如玉的脑袋,所以他从开始就知道这是个骗局,一个幌子,但那又如何,销金虫确实在对方手里,他不介意去赴这个局,只是那个幻影太逼真了,那句话的语气太像了,曾经那人就是这么一遍遍喊他,小石头,小石头,你想吃人肉吗,你想陪我练刀吗,他确实没有看起来那么冷静。

    一瞬间他仿佛回到年少,掌握权柄许久的人重新变回那个少年。

    但是他已经那么老了,幻影里的金如玉只会永远年轻,万秋石呵了一声,解开手臂上的绷带,与刀柄缠在一起,他的手臂上竟然还覆着一层坚硬的、看不出材质的黑灰色石块,他的气势如暴雨来临前微微低垂的山岭,他道:“我不后悔杀了微末山的人,总会有这个时候,我等了太久,每年派人上船购买销金虫,我展现了足够的诚意,但太久了,我的耐心被消磨,要怪,只能怪他们运气不好吧。”

    万秋石一字一句说:“几十年,没有人敢在我面前再提起他,我会杀了你。”

    不算魁梧的身体一寸寸暴涨起来,他挺直佝偻许久的腰身,肌肉在外袍下隐约可见,随着他的呼吸,越发接近壮年时那个传说。

    陆重雪只是微笑,他曾根据那些留下来的老人口中的金如玉一点一点花费数月时间调整表情,即使现在是他自己的脸,那个微笑依然很像多年前的梦魇。

    陆重雪就这样微笑着,拔出重雪剑。

    懒看峰这一代的大弟子,是用剑的,这段被仙门间传了好一会时间。因为懒看峰都是读人心知天下的那款,他们沉迷星象,人人端着一个亲手造的星盘,先放十二主星,依个人偏好,分三垣四象,或放入二十八宿里对应自身灵感的星辰。有人通朱雀,就以南方七宿为主,有人善玄武,便以南斗自居。但陆重雪没有星盘,他第一次下山,是为自己寻了把剑。

    重雪剑出鞘,剑光比月色更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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