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陆重雪提剑而上,正面直刺万秋石右肩,剑锋划过裂出金石相撞之声。万秋石不退不让,身子稍斜,左手成爪取陆重雪咽喉,右手持刀格挡。陆重雪立即旋身弯膝,五指堪堪划过面门,再高一寸,他眼睛就会被万秋石挖出。大漠匪首立刻五指成拳,肘部下沉击中陆重雪腹部,陆重雪闷声接下,手中剑倒劈,万秋石同样背刀向后,剑锋点在刀上,剑气却一分为二,刺中右肩。万秋石一身筋骨更胜铁打,但若百次千次反复击中同一处,必会见血,陆重雪两次得手,疾退开一丈,万秋石却比他更快半个身法,直捉陆重雪右臂,陆重雪长剑脱手,竟是于半空中飞速来回,再次刺中万秋石右肩!

    陆重雪已修成隔空御剑半步踏圣!而他在十八岁下山前都是一名星算者!

    万秋石应先避开飞剑,但他神色低沉,不见丝毫被知晓陈年旧疴的慌乱,压身而上毫不犹豫折断陆重雪右臂,长刀直取右肩!

    陆重雪受折臂之痛,召回重雪剑,阻拦肩上刀锋,右臂才勉强留在他身上,星算者唇边沾血,但他仍然保持着微笑,那微笑实在太刺眼了些。

    万秋石看着这个年轻人,缓缓吐息,没有一丝轻视。

    万福隐约知道自己中了毒,意识昏沉,但他必须醒来,与众人赶到万秋石那里,这个有点疯的家伙摇摇晃晃站起来,啃下自己手臂上的肉来保持清醒,他被金如玉幻影吓到了,但他实际不用那么害怕,万秋石可以再杀了他,十遍,百遍,千遍,他只需要赶到万秋石那里,为此,他顺着自己手腕,一口一口扯下皮肉到大臂,鲜血横流,深可见骨,他的目光终于清楚了,六亲卫已死去两个,另有两人被蛛丝牵制,但当他们发现无法挣脱这奇异的丝线后,一个自断一臂,另一个砍去一足,此地已满是鲜血,那黑衣人也身受重伤,但他步法合此间布局,黄沙聚成佛陀,慈悲低垂,拈花之姿力如千钧,为这一个阵法,可消耗一个小型门派几代积累,万福虽然身形摇晃,但依然冲上前去,口中大喊:“五叔!”唯一没受重伤的亲卫——那浓眉汉子正与黑衣人交战,剩下两人长刀砍向佛陀,数个低眉慈悲面容迅速散入天地再于别处聚拢,黑衣人八臂外甲已损去一半,那是个逐渐让人生畏的人,他开始面无表情,隐隐有些后悔,但中途他像找到了有趣的事,眉目都放松下来,他的伤越来越多,脸上笑容却越来越盛,现在他浑身都是血,身形却比开阵时更快。

    开阵时他还不擅近战,对敌生涩,术法虽熟练,六亲卫却是刀头舔血的常客,纵有阵法辅佐也只能被压着打,但现在他一手凌空划阵,一手控制剩下四臂,那四只蜘蛛臂在此时更像一个小型剑阵,比完好时还要密不透风,五叔双手握稳金刀,万福冲上来接过攻势,年长者深深吸气,金刀划出一个极圆满的长弧,一口气再砍去两臂!

    失了两臂,温行剑阵露出破绽,万福趁空挥向温行肩膀,温行来不及调整蛛臂,生生接下!

    温行极少受伤,更是怕痛,但当他找到乐趣,对自己与他人便一般无情,黄沙佛陀迅速变相,低眉慈悲不再,金刚怒目而视,这个阵法瞬间走至死阵,那分别断了一臂一足的两亲卫因失血过多终于金刚拳下力竭身亡,而此时万福的刀还嵌在温行后背,温行痛得只能咬牙,那实在是一张奇怪的脸,他明明痛得五官都扭曲了,嘴角还能扯出一个灿烂的笑。

    万福欲用力将其劈成两半,但他的刀已不能再深,温行终于调整蜘蛛臂托起刀柄,以再毁去一臂的代价从刀下脱身。

    温行只留有最后一只蜘蛛臂,他干脆握在手中,这套憧鸟新妇蛛外甲做成不过半年,期间费去多少珍奇,但他很满意,以一敌六,战至终局,此等辉煌的神兵在这样的战场上死去,可谓圆满。

    “不愧是万秋石的生死至交。”温行低声道。

    万福红着眼看他,五叔低眉不语,鲜血不断从握刀处流下,他没有受重伤,但他神色比死人还要悲切。

    那边黄沙聚散成佛,这边倒是风平浪静,远处挂着的一排人肉干落在眼里,万秋石几次合眼睁开,配上陆重雪唇角微笑,他应该冷静,如这几十年,但那个幻影太像了,只要陆重雪一直保持这个表情,他就会一次次想起那个幻影。

    寻常幻影只是欺瞒人的假象,但万秋石不会被骗,不会陷入幻觉,不会有人能趁机入侵他的脑子或记忆,读取金如玉的过往,那个幻影彻彻底底的独立在那里,不是依附万秋石的五感,幻影口吐人言,语气声线甚至语句中的戏弄都一如当年。

    那绝非一个,仅凭从遗留的人口中得到的只言片语,就能制作出的幻影。

    万秋石不语,打量对面的人。陆重雪右臂折断,垂在一边,左手持剑,但他的剑法依旧无一丝凝滞,就如他本来就是一个惯使左手的人。

    这样一个星算者,一个半步踏圣的剑者,再过十年,天下人都会知道他的名字,只要十年,他就不会如今日这般费力,才能杀他。

    但万秋石不是信奉假如、若怎样这些话的人,他只看当下,他今日必杀陆重雪。

    “救命——”温行喊着,从一个旋涡中磕磕绊绊跑出来,这位挽青大师兄一派凄惨,不复清闲,手中抓着最后一根蛛臂,身后追着他的就是那位五叔,他本是亲卫中为首修为最高者,只是他身后再没有其他人。

    其他人都死了。陆重雪与万秋石迅速意识到这件事,温行看似跑得跌跌撞撞,但他步下极稳,手中蛛臂长甲瞬间射出丝线缠绕万秋石手腕,陆重雪急速挥剑攻他右肩,五叔见状绕过温行,疾去护住万秋石,长刀将劈丝线。

    那刀划出一个极圆满的长弧,划破悬于空中的明月,再次劈向万秋石右肩!

    万秋石右肩顿时血流如注,秋石功法被破,那刀意已至圣境,力道之大压得他单膝跪地。

    怎会如此!

    万秋石顿时目眦欲裂,无论之前陆重雪如何激怒他,他都能守稳心神,即使他意识到那个幻影意味着什么,他也不愿相信。

    怎会是你,怎能是你!

    你怎能出卖我们共同的记忆,帮他制作金如玉的幻影!

    五叔劈下那一刀后,整个人都失去力气,他甚至再握不稳刀,那辟出完美圆弧的刀落在一旁沙地上,他只呆立着,不敢再看万秋石一眼。

    万秋石手腕依旧缠绕着温行的蛛丝,他发怒一挣,蛛丝寸寸震碎,温行来不及脱手,泰山压顶之势直锤他胸口,顿时喷出口血来,他伤不是假的,之前以一敌六便快到极限,而剩下两亲卫时,五叔突然出手,杀了万福,他才得以休息片刻,吞了半瓶丹药,赶来支援陆重雪。

    在这被背叛的情况下,万秋石愤怒地血管与肌肉一同暴起,面目额角弹出青筋,于眼窝处崩出血来,在这情况下,他仍然没有去看五叔,就如五叔完全弃了兵器,背对他,温行重伤疾退,万秋石身影更快,他要先杀温行!

    陆重雪凭空御剑,剑影一分为二,二分为四,瞬息天空密密麻麻全是剑影,如暴雨直下,拦截万秋石!

    万秋石中了多少剑!他开始还在闪避,但剑雨太密太急,而对方是一名星算者,这一代懒看峰的大师兄,如无意外,他就是日后的懒看峰峰主,他为推演今日之战准备数年,一切做到最好,逼万秋石上船,重现多年前吃人的大漠,复活旧日的幽灵,策反他最亲密的兄弟,甚至黄泉夜市不分晴昼,他生生于今日让黄泉夜市出现一轮明月!

    那轮明月静静悬于空中,皎洁纯白,千万年过去,也不会染半点血腥。

    就在这细密的剑雨中,万秋石顶着血与伤势,仍是冲到温行面前,右手扣住他咽喉!

    陆重雪变色,千重剑影汇聚一道,而此时温行别无他法,挥出蛛臂再次劈向万秋石右肩!

    仙门人尽皆知挽青大师兄从不用剑,但他此时以蛛臂为器挥出,竟带有剑气!那剑气没入万秋石右肩,配合之前伤势,将其整个右肩皮肉骨头全部炸开!

    万秋石右肩失力,温行迅速逃开,捂住喉咙低咳,此时重雪剑万剑之力凝于一点,当空落下!

    万秋石怒目而视!半个呼吸就到陆重雪面前,双手持刀,而此时陆重雪神识于剑上,竟无法闪避!

    万秋石要与他同归于尽!

    温行咬着牙再次冲上去!

    在万秋石长刀触及陆重雪的一瞬间,万秋石整个人僵住,无声无息,如提前死去,温行震惊地看向陆重雪,凝聚千万剑势的重雪剑当空落下,不差分毫,万秋石被剑于头顶贯穿!

    长剑落下,万秋石才有了反应!他徒劳挥动双手,但已无可挽回,最终默然站于原地,七窍流血,观之可怖。

    风沙卷过,万秋石长刀落地。

    万秋石死了!

    他死了!死不瞑目!只差一瞬间!

    陆重雪脱力倒在地上,哈哈大笑起来。

    万秋石终于死了,死得惨烈,忠心者皆亡,死在他乡,只有一轮明月照过尸体。

    温行与陆重雪一同倒在地上,他们实在没力气了,也不用管好看不好看,反正他们现在这样子都不好看,这片地方全是血,他们身上也全是血,所以也没人计较了,他们刚刚杀了万秋石,不会有比这还好的事。

    万秋石的尸体被五叔带走了,他还带走了全部亲卫的尸体,陆重雪躺在地上,合目平静道:“我允许你带他们回黄沙,但我希望今日是六亲卫与堡主皆亡。”

    那个浓眉汉子再没有力气,他缓慢地点头,离开了,他走得很慢,尸体都收在芥子里,也似全部压在他身上。

    万秋石至死没有再看他一眼,却至死也没有向他挥刀。

    温行等他彻底离开这处幻境才开口:“他怎么会背叛万秋石?”

    “若非万秋石下令屠杀微末山,我本没有希望,”陆重雪咳着说:“我只能接触到一些侥幸逃过一劫的平民,综合他们对金如玉的印象,若非有他补充更亲密的细节,那个幻影也不会骗到他。”

    “可能是,他终于也觉得一个下令屠杀无辜妖族的万秋石,和金如玉没有什么区别吧。”陆重雪道。

    温行捂着额头,还在流血,却忍不住笑出声来。

    陆重雪听得出他的意思,万秋石并非一日变成这样,他恶名远扬几十年,动手便是灭人满门,杀过的无辜者数不胜数,微末山的妖族只是个添头,或许他终于找到了能杀万秋石的人,或许他终于无法坐视大漠的孩子一代代变成刽子手,他挣扎几十年,可他还是那么悲痛,最后只能带众人尸体回家。

    温行说:“真是精彩的一局啊,直到万秋石死前,我才知道妖族商人是怎么报的仇。”

    千钧一发,万秋石整个人僵住,瞬间定了生死,但万秋石不会中他们的幻术,甚至让金如玉的幻影再次出现也不会让他停步,但他还是停了下来,于是他死了。

    这样一想,妖族商人送死就显得突兀,这是陆重雪的局,他要一轮月亮,于是月色流淌黄泉,他怎么会浪费一颗棋,何况送死不是复仇。

    “那是个,妖族商人死后才发动的幻术,是吗?”温行想,怪不得要一颗定风珠啊,一颗定风珠买销金虫太贵,酬命却太轻了。

    “是妖族秘传的一个诅咒之术。”陆重雪坦然:“这个诅咒可随人眼注视传播,纵使身亡也如瘟疫,万秋石登船后,必会亲手为死去的人合目。”

    “只是施术条件严苛,他必须与对方有血海深仇,又在对方手中折磨死去,当他死去时他的仇必须还未得报,这个诅咒才会生效。”

    所以妖族商人找上了亲卫,被单独虐杀身亡,诅咒藏在亲卫瞳孔里,在万秋石为其合目时散播到他身上,万秋石会提防活人,但没有提防死去的亲卫,这个诅咒的内容是,让人错觉自己是一块石头,对旁人来说都是一个普通的,没有杀伤力的错觉,但万秋石提心吊胆多年,靠销金虫续命,他畏惧变成一块石头。

    诅咒生效了,他死了。

    温行缓缓呼出口气,看不出神情,他上船是为给沈莲花换销金虫,杀人是为给商人报仇,留下来是为还陆重雪人情,而他是怎么欠的人情,是沈莲花给他指的路。

    一瞬间陆重雪觉得温行会问些什么,这位星算者少有的忐忑,这是他刻意留下的空白,不忍去算,但最终温行只是抹了把脸,露出一个灿烂的表情:“实在有趣,赔了我的外甲,也不亏。”

    他瞬间又变回那个漫不经心,对什么都感兴趣,对什么又都薄情的大师兄。

    陆重雪侧头看他,“晏晏新做了几个好玩的东西,我之后捎给你玩吧。”

    温行快乐道:“好。”随即继续折腾伤口,他实在很少受伤,温行终于发现这血怎么也止不住,从口袋里翻出伤药,扔给陆重雪一瓶,陆重雪就慢慢坐起来,他灵气都被抽空了,手脚都发软,开软塞时都在抖,可他还是很高兴,温行是那种什么事都能找出乐子的人,但陆重雪在成为剑者前当了十几年的星算者,没有星算者会这么情绪外露。

    他实在很高兴,所以在温行询问前,他便开口,忍不住带一点自得,但他真的杀了万秋石,布局天衣无缝,这点小小的自得实在不算什么,他说:“只要万秋石死了,我就可以在大漠开办学堂。”

    温行没料到这个回答,但陆重雪已经站起身来,冲他一拜到底,再抬头时已是那个不动声色的星算者。

    “温兄,我尚有要事,不能多停,但此后,若有需要,万死不辞。”

    他没再喊大师兄,但温行知道这代表什么,陆重雪的伤很重,脚步却很轻,他走了,温行又一人躺回到地上,看那轮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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