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万秋石死了,这是件大事,但在黄泉夜市上不算大事。那日后月亮又不见了,就像月色只为照亮那一晚。那晚楼船内开了多少赌局,卖出多少奇货,死了多少人。温行重新踏在甲板上,看见行人穿梭,商贾售卖,热闹如常。

    他伤得重,没两三个月好不全,但他既然来了,不至于就立即下船,温行是来看热闹的,管不了的就不看,不找麻烦事。所以他只是在陆重雪离开后,于住所休整一番,重新来找乐子。

    台上正在拍卖,他绕着边走,只是听个气氛,买不买得起另说,他也想不出自己能把新死的勾煞命,六年腌的小鬼,吃了十来位主人的凶刀,请回去有什么用,只有一套人骨雕的镂空小球有些意思,那小球最小的不过半个指甲大,隔着梅花窗能看见里面嬉闹的小狗,之后再套一层,可见枫叶飘落,流水轻鸣,如此连环套起,有二十多层,也不过一个核桃大,这玩意精巧却不实用,放在黄泉夜市的拍卖会上只当调剂,温行只听了一个出价,就被人买下,但他也不多在意,只是想着自己哪天残废了多了骨头出来,雕个送人玩。

    一到四层是热闹嘈杂的散客地,再往上就是单间,温行这些时日都在楼上跑,于是现在往人群里钻,常人都是盯着台上的物品,他却是仔仔细细把描金彩漆的壁画看过一遍,不由轻笑,这是那个白骨偷渡黄泉采下奈何花的故事,黄泉夜市主人的由来,最后一幅画中白骨身披彩帔头顶金光,千千万万恶人俯首跪地,俨然一副救世主之姿,实在厚颜,温行笑意没散,就看见不远处一个手拎茶壶的白鬼正望着他。

    白鬼是船上侍从,皆带有素纸一般的面具,未特意画出五官,但温行知道他在盯着自己,于是回应一个笑容,施然离开。

    他于二楼随意找了空座,桌子上堆满点心,既有身兼茶博士的白鬼,自然也有准备相应吃食点心的仆从,那些人肩挑一只细扁担,两头是半人高的八层描金填漆大食盒,粗有包子大饼油条,细有甜羹酥酪栗子糕,免费供应,拿多少都行,于是温行快乐地扫荡了七八个白鬼,抱了一堆吃食到二楼,此时台上白鬼正向众人展示一个八九岁的小孩,那孩子不着寸缕,低着头颤抖,他身上没有绳索,却也不敢动弹,白鬼道:“这商品与如是寺禅子同年同月同日同一时辰出生,传说禅子一口肉可长生不老,诸位想试试吗?”

    温行拆开一只酥酪,一口咬下,奶香四溢,三楼有人举手,道:“我要吃他的眼睛。”于是白鬼躬身应了,当场将那孩子双目挖出,盛到玉盘里,送上三楼,很快又有人提:“我要他的舌头。”“我要他的心肝。”种种,台上鲜血像盛开的花,很快只剩一具白骨,于是又有人举手:“我要他的骨头,看能不能烧出舍利子。”

    这只是个玩笑,很快下一件商品上台,一个浑身皮肤都长满毒泡的小孩,根据介绍,他与一只癞蛤蟆精生活,长年累月,百毒不侵,后将其妖丹吞下,现在半人半妖,智商还在,也会说话。台上鲜血未干,他同样赤裸着站在那里,红血竟能冒出毒烟,台下窃窃私语,很快被一个蛊师买了去。

    温行咬了只凉糕,一口吐出来,太苦。细看正是青鸟尾做的凉糕。陆重雪没说错,过了时节的青鸟尾,确实不适合做糕点。他皱眉去翻桌上点心,找了个甜的糍粑出来,洒满了糖才吞下,却也不觉得多甜。

    楼内处处张着轻薄的丝绸,金丝银线绣着山水云雾,宫灯挂的低,隐约可见里面非寻常烛火,名贵的物具随意摆着,夜明珠泡在养乌龟的水晶缸里,各色珍珠被当成弹子玩。

    温行继续啃零食,垂目看台上商品更迭,他得到一些,必要忍耐一些,但二者如何等价。仙门最不成器的弟子思考无果,抬头看见桌上已空,除了发苦的青鸟尾,其他都进了肚子,温行便准备站起来,去其他地方看看。

    他刚活动下脖子,想听听自己脑袋里的水声,同桌再落座一人,但因桌上正中摆放着一面巨大的插屏,他看不清对方样貌,只能从绣品中窥见是位戴面具的男子。

    “万秋石已死。恭喜。”那人说。

    “星算者好可怕。”温行坐回去,说:“自从开始和天演者做朋友,我的人生就逐渐与游手好闲产生偏差。”

    星算是天演法之一,懒看峰以此为尊,分支奇多,沈莲花另有秘术推演变化,有人以笔写尽预言,更有天生三眼者,可见天地气运,此类以凡人之姿窥探天地命运者,皆被称为天演者。

    游手好闲为第一要义,这话若被旁人听见,不免轻视,但同桌人只是点头应和,“确实。”

    温行做出请的手势,他平静道:“我曾想杀万秋石,但当日他与沧海剑尊决战,我未出手,后再无机会,直到数月前,我的一位朋友说,登黄泉夜市,可杀万秋石。”

    这位朋友,想来也是一位天演者,温行目光微动,就听得他继续道:“到我登船前夜,那位朋友改口,预言我只有一半时机,可杀万秋石。”

    温行提前露出一个笑容,插屏后的人说:“到我登船,收殓遗体,那位朋友托人稍信,说我不如闲逛喝茶,见见世面。”

    敢让这位鬼神避退的人白跑一趟,那位朋友也是个不凡的人,温行感慨道:“不巧,这正是我登船时所期望的。”

    燕峥道:“被朋友算计,可有不满?”

    温行没有那么快回答,缓缓失笑道:“幸好我没有那么多爱算计人的朋友。”

    幸好只有一两个,不然怎够他一副心胆,赴刀山火海。

    燕峥也点头道:“并非是陆重雪占去先机,而是我失了机会,昨日我收到传信,我那位朋友夜间突然大惊大叫,跳到湖水里,试图捞起月亮,等他神志正常后,才说,只恨陆重雪晚生十年。”

    即使无陆重雪插手,燕峥在船上也杀不了万秋石……温行神色微动,察出一丝怪异,但未多言,道:“我不介意你再多他夸一点。”

    二人对坐,夸不在场的第三人,平常人难免自认受到轻视,但温行确实不在意,陆重雪此局太好,他不介意自己也是一枚棋子,只是想到当日陆重雪言之凿凿,不敢以人命为物代天执棋,该有几分真心。

    “今日后会有无数人夸他。”燕峥直白道:“大概没多少人知道你。”

    “我也觉得这样的名声和我不太相配。”温行道:“万一他们期望我去行善除恶,我就没有时间不务正业。”

    “你不像被期望,就会去做的人。”燕峥谈到此,微微侧首看他,插屏遮挡了大半,桌子上露出包裹点心的油纸,那人重伤未愈,坐姿一派懒散,燕峥目光落到插屏的绣画上,又转身回去,目视前方。

    “所以这次是陆重雪与你,都欠我一个人情。”温行戳面前的青鸟尾,大言不惭道:“可有谢礼?”

    燕峥默然片刻道:“该有谢礼。”

    温行只是随口一说,顿时好奇地看过去,但横在桌面上的插屏绣工精巧,背景留白处也细密地压了暗针,什么细节也看不着,同时他发现,这面屏风上绣的是一出“墙头马上”的戏文,摸了摸鼻子,坐直不再偷看对方。

    那边人好似并无察觉,他没有多余的动作,只端起茶水,对温行一举。三楼处有人低呼,杯子摔碎,一、二、三、四……所有参与分食幼童的客人同时死去,他们上一秒还在谈笑,下一秒喉咙就被割断,后续再没有惊呼……燕峥冲温行举杯,杯中茶水还在微漾。

    “不成敬意。”他平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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