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温行揉了揉脸,他茶水已空,干脆举起那块青鸟尾,对燕峥示意,再吞下时品出几分清凉。

    第一人死时尚有几分喧哗,但众人很快习惯,这里是黄泉夜市,死人最不稀奇,只有白鬼匆匆往这一瞥,看见燕峥后就迅速避开,楼内热闹如常,很快一个新节目上来,台上一人托起一道流水,于中庭上空回绕至三楼,另有白鬼接应,莲花盏顺水漂下,各层客人可随意拿取,水中可见活鱼,红尾如绢花,跃出为景,温行摸过一只莲花盏,液体色似果酒,香气淡淡,饮下后则浓烈非常,挽青大师兄非常不适应地咳个不停,牵动伤口,一时龇牙咧嘴,幸有插屏挡着,不至于太丢脸,温行伸手想招呼白鬼送点茶水点心上来,发现那些白鬼一个个都以后脑勺对着他们,整个二层再无其他客人。

    温行好半天才止咳,抹了把脸,少有的不好意思道:“见笑。”

    燕峥:“……”

    于是燕峥就准备走了,有他在,温行不会有热闹可看,留一句有缘再会,以及建议温行不妨多待一会,稍后有一出戏,不知精不精彩,但他不该错过。

    温行好奇道:“为何。”

    燕峥沉吟道:“戏中一角色,是以你为原型,我觉得你应该有兴趣,错过可惜。”

    温行闻言不由呆了一呆:“我竟已如此出名?”

    燕峥道:“在某些人眼里,你可是大名鼎鼎。”

    这自然不是指他被骂的名声,陆重雪将他推至前台,大部分都认为他是个幌子,但另有人能看出门道,某种程度上,他确实满受期待。

    温行捂住脸道:“提醒我,陆重雪欠我一个很大的人情。”

    燕峥道:“若有缘与重雪剑见面,我会提醒他的。”

    人情欠来欠去,很容易纠缠不清,纠缠不清者可为仇敌或知己,燕峥便走了,那些背对他的白鬼像脑后长眼睛一样转圈送他,温行坐在原地长吁短叹,稍后一个白鬼送来八层食盒,白纸一张看似镇静,手却在微抖:“玄使大人让我送来,您还有何吩咐?”

    玄使大人。温行咂摸了这几个字,这是对燕峥的尊称,只是他还不清楚其中关系,但这才是他们第二次见面,一切都不急,温行懒洋洋去开食盒,大部分点心都是他之前吃光的款式,不由开始思考一面插屏究竟有没有挡住自己龇牙咧嘴。

    真的有点痛。温行去按伤口,他现在谁也打不过,不知会不会有人趁机来找茬,毕竟他还是明面上的销金虫买主,温行又突然意识到,燕峥曾与自己坐在一起,这个消息会传遍黄泉夜市,没有人敢来找茬。

    温行停了停,随手再从流水中捞出一只莲花盏,仰头喝下,这次不是烈酒,醇厚如咸奶茶,他就这样吃吃喝喝,台下演着踩高跷,跷有一层楼高,客人随意拿东西砸他,若砸中便可找白鬼拿个礼,如之后拍卖某物为他留价,演员不能飞,手无兵器,只能踩着跷闪避腾挪,有人十来把飞刀扎过去,演员依旧毫发无伤,一时嘘声四起,这才是游戏的乐趣,那演员身形潇洒,闪避从容,看见温行时却差点没跌下去,片刻失神就被一片花瓣割伤,温行就从水缸里摸了十几颗珍珠出来,到演员闪避不及时出手,替他打掉,不多费力,二层客人逐渐多起来,但依旧无人敢与他同桌,直到杂耍退场,戏台搭好,四周渐暗,只有台上明亮,他听见有人低声道:“这可是红老板的新本子,一票黄金难求。”

    四楼一处房间内,红豆倚在贵妃榻上,闲闲道:“可惜只有温行一人。”

    一旁侍女道:“那个主谋比他聪明多了,他还不下船,若不是玄使大人露面,今日就会被生吞吧!”

    红豆笑道:“蠢人总是不缺,我也想看看,他有什么本事得燕峥青眼相待。”

    侍女口称玄使大人,而这位最相思的老板——红豆姑娘,却直言燕峥姓名,另个侍女拿白巾水盆过来,为她洗净双手,道:“姑娘是想和温行交好吗?”

    “打个招呼罢了。”红豆十指被白巾擦过一遍,才去翻一本册子,依旧压着蝴蝶形状的暗纹,却不是她写戏的那本,这册是活页,可添可减,内容比戏本薄得多,上次为算谁杀万秋石撕去半本,没有结果,气得她彻夜写新戏,红豆翻开一页,与她本身给人的印象不同,字体内容豪放无章,落笔极深,快要划破纸面,有不容质疑之意。

    万秋石死

    ……

    万秋石被背叛

    ……

    无他人引导,万秋石终会上船

    ……

    红豆看着最后那行字,笑道:“且看我们的新朋友,能不能活过今晚吧。”

    戏散场了,温行往客栈走,但夜市没有散场一说,处处是人、妖、魔、鬼、怪,举目灯火。路边小贩多了起来,有的支着锅,糖炒栗子发出香气。想来就算是妖魔鬼怪,也会喜欢糖炒栗子,于是温行买了包栗子一边慢悠悠走,一边想刚才的戏,有没有意思另说,写稿子的确实是个妙人,敢这样演出来,不是身有靠山,就是自己是座山。

    戏演了两个外来客去往黄沙大漠,其中一人爱上大漠主人的妹妹,主人也有意将妹子许配给他,那女子虽与家里护卫情愫暗生,但兄长不许,两名外来客以女子为诱勾结护卫一同杀了主人,事成后再杀护卫,两名外来客一人要权,一人要情,要情的以为自己就此可与女子远走,但那女子竟与他同伴早有关系,最后剩要权的与那女子,那女子是早想杀兄长自己做主人,要权的意在不在大漠本身,他与女子签下条约,拿走百年大漠商路。

    这出戏演得太直白,就差没把万秋石几个字往人脑门上贴,但众人看得津津有味,无论何时有人编排那些自己惹不起的人都有意思,反正不用他们担事,何况这人还死了,简直皆大欢喜。温行一边看一边笑,两个外来客一个他一个陆重雪,演陆重雪的那人最后目露凶悍,一刀将他的演员捅穿,温行叼着块点心笑出声来,白鬼看着都发毛,戏编得确实有意思,那位红豆老板猜中不少,一些细节不论,有这样的本事,怪不得能在黄泉开台。

    温行磕着栗子走,到一个拐角,行人渐少,四周渐静,从未有过的危机感浮上心头,温行下意识要退回到大路,一阵狂风逼得他停步,没有花哨的招式,劈山之势却也不过如此,温行被剑意压得单膝跪下,栗子散落一地。

    那剑落在他脖颈边,尚未出鞘,沉重的剑气挟千万海涛,砸得温行目冒金星,他后背的伤再次裂开,没一会血就浸透外衫,温行有个瞬间想直接昏死过去,但那口剑的主人显然不会轻易放过他。

    对方身形修为远超他十倍百倍,温行无处可避,逃无可逃,该是九死一生的险境,却不合时宜想笑。

    竟是沧海剑尊纪浮沉。

    传言中万秋石的死敌——沧海剑尊纪浮沉。

    那人在他身后,怒气与剑气一般盛,开口:“哪个孙子谁杀了万秋石?”

    温行单膝跪在地上,直不起身,那口剑太沉,就是这柄沧海剑,给万秋石留下右肩沉疴,陆重雪曾以此为眼,破秋石功法,而现在,沧海剑落在温行右肩,质问是谁杀了万秋石。

    实在有趣。

    “草。又不是哑巴,能不能回个声?”纪浮沉骂道:“又不是找你,老子知道他已经下船了,能不能给个名姓!”

    温行只能道:“前辈有什么事?”

    纪浮沉剑鞘敲了敲温行右肩,道:“万秋石找老子打架,现在人死了,你们谁杀了他,就替他和老子打。”

    万秋石曾约纪浮沉于黄泉夜市决战。温行迅速想到,所以万秋石终会来此,但陆重雪打乱了他的计划,万秋石被迫提前登船,那时他手臂上尚有石块,未在最好状态。

    “妈的老子等了五年,你们哪个够杀万秋石?”纪浮沉说得怒气再起,抬剑往下一落,沧海倒悬谁人能挡,温行整个人被剑气砸在地上,头被散落的栗子磕破,血糊了一脸,实在凄惨,但若有人把他翻过来,就会看到他确实在笑。

    他只是突然想到,万秋石突杀微末山妖族,是否是真的怕死贪生,还是他意在死前与纪浮沉重新一战。

    可若非他下令屠山找销金虫,就不会提前死在陆重雪手上。

    温行笑得发抖,纪浮沉居高临下道:“那人是谁。”

    温行努力让嘴角不那么翘,道:“就当是我。”

    陆重雪走得匆匆,现在绝没有时间去陪人打架,对方还是沧海剑尊这等人物,他绝不能辛辛苦苦杀了万秋石,自己死在纪浮沉手上。

    好歹我是个师兄,不能卖了师弟。温行侧脸看见落在地上的栗子,他若还有命,可以回去再买一包。

    命悬一线,温行觉得刚才买的栗子味道还行,掉地上虽不脏,但沾了自己的血,再吃难免有点压力。

    纪浮沉怒喝道:“那人是谁?一个天演者?你们折了几个人,你又怎知他算不到我上船,故意留你送死?”

    好问题。现在看来,红豆老板与燕峥的朋友,或多或少都曾算到纪浮沉会与万秋石一战,所以燕峥听从友人预言上船,但陆重雪是他们的变数,若无懒看峰大师兄插手,燕峥只会如当年一般旁观二人决战,所以燕峥杀不了他,红豆一纸戏文,两个外来客最后只剩一,问题是,陆重雪究竟是不是要借刀杀人,还是他——这个谋划了惊天杀局的人,没有算到纪浮沉会登船。

    背后那人呼吸极重,便是在随时爆发边缘,但他手上长剑极稳,剑鸣如潮,传闻中沧海剑尊是个武痴,只求战,不论胜败,但他确实很少败,而与他对敌的人,粗算死了一半,因他怕打着打着最后找不到敌手,会故意留下自己看重的对手性命,等着对方再练几年来找自己复仇,万秋石就是这样留下一命,这样看,重雪剑或许不会死,他那么年轻又那么又天赋,纪浮沉不会舍得杀他。

    温行微笑着想,但那不是他的道理,他一贯随心,衡量自有规则,和沈莲花相识的第一个月,温行总结出与天演者交友的第一个定律,即不要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倒霉事,都归结于天演者没有告诉你,不下船避祸是温行自己选的,不必提陆重雪知不知情。

    温行迟迟没有回复,纪浮沉盛怒下抬脚踩在他背上,碾压他后背有血迹渗出的伤口,温行顿时想翻个白眼,原本不想挣扎的人怒从心头起,手下掐出一个法诀,一细长物件从远处飞来,刺向纪浮沉胸口,纪浮沉呵了一声,半步没动,抬手将那东西当空抓住,细看是只形似蜘蛛臂的外甲。

    这外甲现在只剩一个,另外七只都毁了,纪浮沉拿了外甲,顺手就插到温行背上,温行没敢多动,出血太多,再过一会能凉成尸体。

    “是谁。”纪浮沉再次道。

    温行一开口就发觉声音在抖,但也无所谓,道:“你不信就算了。”

    就算日后千千万万人都知道是陆重雪杀了万秋石,他能从随便一个人口中得知这个名字,但也绝不能是今日,现在,此刻,从温行口中得知。

    纪浮沉深吸一口气,长剑森然出鞘,瞬息如在海中,浪潮拍打而至,千钧一发,那插在温行后背上的蜘蛛臂上半截猛然弹起,砸中纪浮沉下巴,纪浮沉毫无防备,被力道带的退开几步,温行就抓紧时间拔下后背半截外甲,摇摇晃晃站起来,那蜘蛛臂三段伸缩,捅他时收了锋,他不能吃了打,连着人长什么样都没看见,他还很记仇。

    “哦。”原来沧海剑尊长这样,温行半身是血,笑道:“果真一副欠打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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