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凛冽,北城早已下起了茫茫大雪,街上来往的行人却依然没有减少,电动车像老鼠一样前后窜行,轿车像老牛一样慢慢挪动。
苏仁义坐在姐姐的电动车后座,一手扯着大大的棉服帽檐,一手拎着食品袋,她的脸颊冻的红彤彤,嘴唇干裂,厚厚的镜片也起了雾。
电动车在一个红绿灯前停下,后面的车越挨越近,苏孝顺把车停的更接近人行道,给后面的车腾出位置,手伸进车框里的包四处翻找掏出了手机,看了眼来电人,大声嚷了一句:“喂?”
“苏孝顺,现在疫情管控期间,每个人信息都得登记报备,你屋是住你和你对象对吧。”
“对的对的,哥你照常登记就行。”
苏孝顺正要挂电话,对面又似是想起什么来,补了一句,“妹啊。”
“咋了?”
“我听小李说你妹来找你了,走了没啊。”
“她假期没地方去,来我这呆一阵子开学就走了。”
“你那屋到底住几个人啊?还带两只猫!”
“就两人啊,我妹过这个月,3月份开学就走了。不说了哥,我这开着车呢。”苏孝顺挂了电话,叹了一声气,抱怨道,“真烦人。”
不知是说谁烦人。后座的苏仁义紧了紧抓帽檐的手。突然想起了去年暑假的事情。
炎炎夏日,李仁义吃着西瓜,李孝顺在床边剪指甲,两人聊着生活中的八卦,说起妈妈的事情,李孝顺突然冒出来:“说实话,你们来了以后给我添了很多麻烦。”
当时的苏仁义一时愣住,没有回应。
苏仁义盯着苏孝顺的后脑勺看,慢吞吞地说:“姐,要不然我偷偷溜回学校住吧。”
“你学校不是不让住吗,哎。”苏孝顺似乎是想到什么,“你就住着没事,你妈让我好好照顾你,我不是说你烦人,我是说这个中介烦人,管的太多了。”
苏仁义松了一口气,露出了笑意,又皱了皱眉头。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照进了狭小的房间,苏孝顺端着冒热气的菜进了屋,叫唤着:“苏仁义,你去拿碗筷,吃饭了。”
“好。”
今天的晚饭是可乐鸡翅和清炒土豆丝,苏孝顺的厨艺并不是非常精湛,她切的土豆丝并不能称得上是丝,更像是一块一块的土豆条。虽然姐妹两都是南方人,但显然苏孝顺的食谱已经朝着北方菜发展了,苏仁义把汤勺放在了大白菜炖豆腐汤里。
门口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紧接着一个高大的身影走进了屋。
“回来了?吃饭。”
宋奇把厚重的外套脱了,应道:“好。”
苏孝顺视线落回李仁义身上,突然冒出一个主意,“谁最后吃完谁就洗碗哈!”
并没有人搭理她,她又接着说,“隔壁租侧卧的小李,事儿特别多,什么都和那中介说,我都怀疑她是不是收中介什么好处了。”
为此事苏孝顺和室友小李理论,小李直言:“放假她怎么不回老家啊。”
苏孝顺面露难色:“她回老家也没人管她,家里一个人没有。”
宋奇和苏仁义的性子出奇的一致,两人都最擅长沉默寡言。因此这顿饭像极了苏孝顺的单口相声。
对于宋奇这位姐姐的男朋友,苏仁义了解的并不多。他比姐姐的年龄小很多,个子却高很多,早在苏仁义没有来到北城的时候,苏孝顺就发信息给她看了宋奇的照片,兴致勃勃的问她:“帅不帅?要是他做你姐夫,你喜欢不?”
宋奇长得浓眉大眼,高挺的鼻梁,一米八的大个。确实还是好看的,但是苏仁义并不想和他对视,因为他的眼珠像一只青蛙一样凸出,嘴唇却像兔子一样小,感觉怪怪的很不和谐。
苏仁义当时回答:“你喜欢就好。”
苏仁义吃饭的速度是出了名的慢,她总是对食物提不起兴趣。宋奇却两三下解决了一大半的食物,调侃着说:“你这妹妹,吃饭都抢不过别人。”
这顿饭不出意外的苏仁义最后吃完,但宋奇却把碗筷端去了厨房,开始洗碗。而苏孝顺则开始处理一些工作上面琐碎的事情,她也没让苏仁义闲着,把平板扔给她指挥道:“你来给我把这个日程表填了,我之前教过你的。”
“好”苏仁义拿过平板,开始填写拜访记录,不经意的说道,“我看通知说有特殊情况可以提前返校,我和老师说了我的情况。“
“你怎么说的?”
“说我住在姐姐家,但是中介不让合同以外的人住,所以我想回学校住。”
这倒是宋孝顺喜闻乐见的事情,她眯了眯眼:“你老师怎么说?”
“老师让我给她看租房合同。”苏仁义年纪是家里最小的,大部分时候她都充当着老实乖巧问什么答什么的角色。
“怎么事儿这么多,她是不是不信你。”
“我们老师是这样的。”苏仁义也忍不住抱怨,“她只怕出事担责任,其他什么都不管,估计也不是很愿意让我回去。”
“那你就拍给她,我看看她怎么说。”
苏仁义乖乖照做,可她虽然照做了,但不懂得人情世故的她依然得不到老师的认可,沮丧的说:“她还是说不让。”
“这不耍人的吗。”苏孝顺翻了个白眼,“没事,反正过五天就开学了。”
苏仁义点点头,她很明显的感觉到姐姐不欢迎她,毕竟她就像个电灯泡一样立在这里,闪人眼睛还没法关掉。
单口相声又开始了:“你看你妈也是,对你不管不问就把你丢给我,还是我对你好吧。”
即使这样麻烦她,她还是没有赶我走,姐姐真是个心善的人啊,苏仁义心想,虽然自己喜欢安静,但有单口相声可以听似乎也不错。
天气慢慢回春,屋内的小猫懒懒的伸了个懒腰。苏仁义做完自己的兼职后,在窗边看着屋外被绿色围布圈起来的工地上有冻死的鸟,寒冬终于肯放过它们,可它们却也再也看不到春天来临了。
苏仁义的心情没有因为回春而变得愉快,今天是她做完这一个月直播的日子。苏仁义并没有想过工作是这么的乏味无聊,但如果能在月底拿到工资的话,那一切都值得了,可现实告诉她的是她给老板发的消息迟迟没有回应。
直播的工作是苏孝顺给苏仁义找的,她总热衷于给苏仁义找活干,生怕她闲着。
直到晚上,老板只回复了一句你的直播没有达到要求,便再也没有回复。
鸟乖乖的听话顺应着自然,可如果她只是听话,没有弄懂自然的规律,也只能被冻死,且还会因为愚蠢被嘲笑。
苏孝顺毫不在意的嘲笑着苏仁义:“你现在知道挣钱的不容易了吧。”
苏仁义感觉自己要扛不住了。“你给我介绍这个的时候知道他是骗子吗?”
这回轮到苏孝顺不说话了。
苏仁义哭了,静静地。
苏孝顺把那个她直播认识的运营翻了出来,开始和他寒暄:“哥最近在干嘛呢?”
他们说了很多,苏仁义只在一旁呆呆地听着,内容很细碎,情绪很混乱。那个运营已经不干了,转行去酒吧调酒了,他觉得这种活就是骗钱,做不长久。两人开始说着自己的近况,抱怨着生活的繁琐。
这是苏仁义第一次上当,在这之前她一直以为这个世界是纯净美好友善的,即使有很多争执争吵但底色依然是温暖的,是值得的。想到推卸责任的老师,冷眼嘲讽的苏孝顺,不管不顾的母亲和哄骗自己的老板,苏仁义突然不确定了,她的世界观就像是白纸上沾了墨水,再也洗不干净,再也不能回到从前。
原来所谓挣钱,就是努力去骗别人的钱啊。
苏孝顺在一旁换着四件套,开始看呆呆的蜷缩在地铺上面一动不动静静流泪的苏仁义,脸色也差了。
在这件事以后,苏孝顺开始对苏仁义看哪哪都不顺眼,似乎以前的苏仁义在她看来是冉冉升起的新星,充满了无限的可能,而现在苏仁义只是一个不懂变通而且一无所有一事无成的呆子、蠢子。
两人性格完全是极端,苏孝顺是风风火火的强势性格,苏仁义是乖巧听话的天真。因此苏仁义也没有办法理解苏孝顺对她的指指点点和冷言冷语。她想不明白为什么人可以毫无顾忌的说出很多难听的话,还美其名曰刀子嘴豆腐心。苏仁义把这些告诉了她的男友,男友回复:“一山难容二虎。”
屋漏偏逢连夜雨,当没有能力的时候,任何打击都是致命的。更糟的消息来了,开学延迟了,由于疫情原因改成了线上授课,返校遥遥无期。
苏仁义在苏孝顺和宋奇的面前哭成了一个没有情绪控制能力的疯子,眼泪鼻涕一起掉,哭泣的声音也止不住了,两人看她的眼光带着怜悯,眼底似乎还有其他。
苏仁义看不清,后来她想,也许是寒冬看鸟的眼神,强者看弱者的眼神。
即使这样,三人还是共处一室,毕竟从未出面的刘夏会说:“两姐妹不要计较那么多。”
苏仁义知道苏孝顺的冷眼旁观是学的谁的了。
可惜漫漫长夜最是难熬,两人的关系最终还是爆发在了一个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