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尘宫的大殿外。
云野站在江行云身后,紧张地听着主持入门仪式的元练真人一个个叫着场内弟子的名字,攥在手里的衣袖都快被他绞烂了。
师父说“是吗”是什么意思?不相信他会勤勉吗?是,以前他是懈怠了点,但是修行也没落下什么啊;他一天三次给师父请安,有什么好东西都先给师父看,再也没有比他更乖巧可爱的徒弟了;而且,他从小没爹没娘,是跟在师父身边长大的,八年的感情,难道师父真的忍心抛下他吗?
云野想象周广陵入门之后的情景,师父会发现周广陵比自己更优秀,会对自己满眼失望,师父寝居旁的那个房间也会给周广陵住,而自己则会被挤到角落里,说不定生病了也不会被发现,一个人孤苦伶仃……
云野越想越伤心,泫然欲泣,仰头去看身前师父的背影,恨不得扑过去痛哭一场。
“周广陵。”
云野听到元练真人喊周广陵的名字,猛地一激灵。
“是。”
周广陵上前一步,走出了人群。
云野伸长了脖子看着,紧张地呼吸都快停滞了。
“你可愿拜凤司欢凤长老为师?”元练真人道。
云野陡然瞪大了眼睛。
什么?!这厮要拜的居然不是师父吗?
周广陵顿了顿,飞快地看了江行云一眼,似是盼着江行云最后关头改变主意。
云野在江行云身后,看不到他什么表情,但周广陵带着遗憾不甘收回了目光,想来师父应该是无动于衷的。
“是,弟子愿意。”周广陵道。
随着这句话一切尘埃落定,云野一颗心瞬间落回了肚子里。
他就说嘛,兰珩的消息怎么会出错,肯定是周广陵递拜帖的时候就被师父拒绝了,所以他才改投其他长老门下。
哼,还跟我抢师父,不知道师父最喜欢的人是我么。
想到这里,云野满心喜悦,忍不住悄悄抓住了一点师父的衣袖,轻轻晃了晃。
江行云回头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不要闹。”
然后抽出了自己的袖子。
“是,师父!”云野笑得十分灿烂。
……
“我就知道师父最爱我了。”
问道台上,授课长老到之前,云野和兰珩头挨着头,悄悄说小话。
“是是是,你师父最爱你了,你是江长老的小宝贝。”对云野得意的尾巴都快翘上天的样子,兰珩无语敷衍之余,忍不住又有几分歆羡。
“不过话又说回来,当时我吓了一跳,真怕师父会收他。”云野心有余悸。
兰珩道:“活该,谁让你迟迟不筑基。”
云野挠了挠头:“我这不是快了么。哎,筑基是不是会有雷劫?雷劫可怕吗?我会不会被劈死啊?”
兰珩道:“放心,有江长老在,怎么会让你渡劫失败?要是天雷真把你劈死了,只怕天道也得挨上一下流光。”
流光是江行云的本命剑,星陨为鞘,百劫砺锋,至今还未尝有过败绩,傲然睥睨天下所有灵剑。
云野顺着兰珩的话想象了一下,仿佛看到了自己被天雷劈死,而师父抱着自己的尸体,愤怒地向天一指,一剑破开苍穹的画面。
再然后……师父守着自己灭掉的魂灯,黯然垂泪。
说不定等自己的魂灯灭了,师父就顾不上那个叫“顾奚风”的人,只会守着自己了。
想到这里,云野心里还有些美滋滋的。
他正美着呢,突然兰珩捣了捣他的胳膊。
“干嘛?”云野被打扰了幻想,有些不高兴,皱着眉一抬头,就发现方才还闹哄哄的问道台瞬间安静了,而江行云正施施然走向问道台的上首位。他连忙坐正了身体,手忙脚乱地去翻书:“这节是符咒课?你怎么不提醒我?”
兰珩道:“你师父的课,还用我提醒你?”
云野张了张嘴:“我这不是……”
这不是从昨晚到现在一直在忧心周广陵的事,给忘了嘛。平时他可都把师父的课记得牢牢的,每天盼着师父来。
瞥到台上江行云投过来的不悦目光,云野立马闭了嘴。
江行云开始讲解今日新符咒的画法,并在问道台前方的水镜上做演示。他身形修长挺拔,眉目隽永如月画烟描,神情疏离,动作间袖袂翩然,行云流水,整个人仿若不食烟火的天上仙。
云野看得有些呆了。
等他回过神,发现左右两边的人也在呆呆地看着台上的江行云,不由十分恼怒,两只手一边一个挡住他们的眼睛,低声道:“这是我师父,你们不许看!”
然而所有人都在看江行云,他两只手哪里挡得过来。
兰珩扒开他的手,呆呆地说:“听说江长老的母亲是当年的天下第一美人呢,也难怪江长老会生的这么好看。”
“是吗?”云野竖起了耳朵。
他师父从不在他面前谈论过去。
听说师父也是出身名门,四大世家中的江家。可师父从来不谈这些,离尘宫对这件事好像也讳莫如深,云野从来没有听说过与师父身世相关的事。
同为四大世家出身的兰珩就比他知道得多。
云野微妙地觉得有些嫉妒。
兰珩正要开口,就见江行云转回身,冷冷地看了过来。那目光如一盆兜头浇下的冰水,看得人心底发寒。
兰珩吓得浑身都哆嗦了一下,立马噤声。
云野也不敢多问了。
散课后,一个宫主身边的小弟子来到江行云身边,道:“江长老,宫主有请。”
江行云点了下头,跟着那名小弟子走了。
兰珩和云野这才长长地松了口气。
……
江行云跟着那小弟子一路来到宫主所在的云岫峰松岚居,向正堂内一名背对着他们的老者行礼:“师伯。”
这老者正是离尘宫的宫主玄微子。
玄微子正在打量墙上挂着的一幅论道飞升图,听到声音转过头来,露出一张和蔼可亲的脸,笑呵呵道:“行云,你来了。坐。”
江行云依言坐下,一名童子用漆盘奉来灵茶。茶香馥郁,灵气四溢,喝一盏能抵上一年的修行。但江行云对这种灵茶灵酒向来没什么兴趣,只看向漆盘内另一个像是名帖样的事物,问道:“师伯,这是?”
玄微子喝了口灵茶,道:“上月晏家老家主晏凌云寿尽陨落,便该由晏无虞继任家主之位,继任仪式定在这月十八。晏家给离尘宫送来请帖,邀人过去观礼。我琢磨着,行云,这趟便由你去吧,如何?”
江行云微微蹙眉:“师伯,我和世家之间已经没有关系了……”
玄微子叹了口气:“我知道。可是无虞这孩子,性子软,修为又稀松平常,晏家恐怕有不少人对家主之位虎视眈眈,我怕他镇不住,挨欺负。你和无虞也算师兄弟一场,就代离尘宫去给他撑撑场子。”
回想起昨夜梦中的场景,那个总是跟在顾奚风身后的怯弱少年惊呼着说“你没见过他跟人比剑时的样子,可凶了,整个离尘宫没人敢惹。”
江行云不由微微眯起了双眼。
想来宫主特意选自己去“撑场子”,也是看中了自己“凶名在外”。
江行云面无表情:“若晏家当真起了内乱,我一个外人,只怕不便插手。”
玄微子道:“这是自然。莫说你,就是我去了,也不方便直接出手。你只需在旁提点他几句就好了。”
江行云垂眸思忖片刻,最终还是接了这趟差事:“是,师伯。”
……
回到栖云居时,已到了正午。云野等在门外,看到江行云回来,立刻眉眼弯弯,跑上前迎接:“师父,你回来啦。”
江行云略一点头:“嗯。”
云野看到他手里的请帖,好奇道:“师父,这是什么?你又要下山执行任务了吗?”
作为整片大陆最大的修仙学府,离尘宫除了广收弟子、传授修仙之法外,还负责守卫一方平安。若有邪祟侵扰附近百姓,离尘宫便会派出门下弟子前往诛邪除妖。
许是因为能者多劳,江行云时不时就要下山除妖,导致云野虽和师父住在一起,有时却十天半月都见不到师父的面。
云野惆怅道:“我什么时候才能和师父一起下山啊。”
江行云将请帖扔到他怀里:“这么想下山,那就由你去吧。”
“真的吗师父?”云野惊喜地打开请帖,发现是邀人做客的,略微有些失望。
他还以为是捉妖的呢。
不过能下山就是好的!
云野重新振奋起来,两眼放光:“师父,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江行云跨进门,淡声道:“任务交给你了,我就不去了。”
云野傻眼。他一个人去还有什么意思?
他拉住江行云的手腕撒娇:“师父,我的好师父,你就和我一起去吧,好不好?”
江行云垂眼看着被晃来晃去的手臂,思考自己对这徒弟是不是太纵容了,才把他养成这副惯于撒娇耍赖的性子。
他刻意冷硬了几分:“若是你今晚能筑基,我便陪你去。”说着抽出手臂,拂袖离开了。
“今、今晚?!”
云野呆在原地。
下午,云野没去问道台,而是一直在自己房间内打坐,努力地一遍遍运转周身灵力。许是他的努力起了作用,许是恰巧时机已至,到了晚上,他居然真的感觉丹田隐隐发烫,像是要突破了。
“师父师父。”他慌慌张张地去敲江行云的门,“我好像要突破了。”
江行云正在房间内打坐,起身给他开了门。
云野既兴奋又紧张,仰头看着江行云,请求道:“师父,你帮我护法吧?”
江行云点了下头:“嗯。进来吧。”
云野有些迟疑,仰头看了看屋顶,“师父,万一天雷给房顶劈个洞怎么办?”
是不是在空旷的地方要好些?
江行云沉默了一下,道:“无妨。”
“好吧。”云野进来房间,直接席地而坐,闭目调息。灵力顺着经脉运转几个周天之后,丹田发烫的感觉又来了。云野呼吸急促,只感觉天地间所有的灵气都在向自己涌来,撑得他丹田几乎要爆。
“师、师父。”云野难受地叫了一声。
“我平时怎么教你的?”
江行云声音冷淡,却让云野安心了许多,渐渐镇定下来,按照平时修习的功法,有条不紊地吸收着周围灵气。
耳边隐隐传来雷声。
云野不敢分心,只咬着牙将灵气存进丹田,忽然听见劈啪一声爆响,脑门一疼。云野猝然抬眼,想象中声势浩大的雷劫没有到来,只有手指粗细的一道雷电打在他脑袋上,还没房间里的烛火亮,电了他一下后就带着“滋啦”的尾音消散了。
云野顶着脑门上的一小撮焦发:“……师父,我这是筑基成功了吗?”
江行云摸了摸他的头,感受到掌心毛茸茸的触感,微不可察地勾了下嘴角:“嗯。恭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