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穿透了黑袍人的身体,暗红色的鲜血顺着剑身蜿蜒流过江行云的手指,淌进他宽大的袍袖里。
“少主!”
先前戴面具的那个黑袍人惊呼了一声。
被称为“少主”的那人抬手制止了想要冲过来的手下。
“幽冥涧……”黑袍人咳了一下,嘴角溢出鲜血,但他毫不在意,幽深的目光一直紧盯着江行云:“你是离尘宫的人?”
过去痛苦的记忆再次在脑海中浮现,江行云握剑的五指渐渐青白。流光在微微震颤,江行云却分不清,是自己的手在抖,还是对方胸腔中传来的震颤。
沉默片刻后,黑袍人再度开口:“那个人,一定对你很重要。”
“住口!”
江行云眼眶泛起红痕,恨意和愤怒叫嚣着让他杀个痛快,理智却拉扯着他,要他问个究竟,顾奚风不能死得这么不明不白。他“唰”地一下拔出流光,剑尖指向黑袍人的脖颈:“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随着流光被拔出,鲜血自黑袍人胸前的创口中喷涌而出,甚至有几滴飞溅在江行云脸颊上。
可他却感觉不到疼似的,身形一下未动,只直勾勾地盯着江行云的脸出神。
兜帽下氤氲的黑雾使得黑袍人脸上的表情模糊不清,却不妨碍江行云察觉到他落在自己脸上的炙热目光,甚至能看到他喉结微动……
江行云额头青筋直跳,周身的气压瞬间凝成寒冰,手起剑落——
却斩了个空。
黑袍人竟散做一团黑雾消失了,连带着他的手下和地上昏死过去的哑仆也不见了。
江行云神识瞬间铺开,覆盖方圆百里的区域,然而已不见几人的踪影,甚至留在哑仆身上的那缕神识也被切断了。
月冷风清,这荒野坟地间转瞬就只剩下他一人。
……
客栈中,云野守在江行云门外,楼下人声渐渐散了,万籁俱寂。
“师父去哪儿了?怎么还不回来?”
他打了个哈欠,靠墙坐在门槛上,头一点一点的,抱着膝盖慢慢睡着了。
睡至半夜,忽然一阵风吹过,云野睁开眼,只看到一片雪白的衣摆从他眼前擦了过去。
“师……”
云野惊喜地站起身,想要跟着江行云进门,就见他头也不回地向后一拂衣袖,两扇门“哐”一声贴着他鼻尖合上了。
“……父。”
云野对着紧闭的房门呆了一呆,不明白师父为什么不理自己。
他摸了摸鼻子,心想师父回来了就好,于是转身要回自己的房间继续睡,突然鼻尖抽动,闻到了什么。
空气中有股淡淡的血腥味。
……
第二天早上,江行云打开房门,就见脚边忽然栽进一个人来。
他蹙眉看着四仰八叉倒在地上的少年:“云野?你不在自己房中,待在这里做什么?”
云野昨夜在闻到江行云身上带来的血腥气后,担忧不已,但又因师父将自己拒之门外,不敢再打扰,索性就继续在门外守着,随时等师父吩咐,没想到守着守着又靠着门睡着了。
云野一骨碌爬起身,紧张地抓着江行云的双手左看右看:“师父,你受伤了?”
江行云的袖子和前襟还沾着黑袍人的血迹,看起来十分吓人。
“没有。”
江行云掐决一扫,扫干净了身上血迹,随后便踏出房门。
见血迹不是江行云自己的,云野这才稍稍放心,紧走几步来到江行云身前,仰头看他:
“师父,你昨晚去哪儿了啊?这是谁的血?”
江行云脚步一顿,没有对他细讲昨晚的来龙去脉,只道:“此地危险,你不可擅自离开我身边。”
云野一听他的语气,便知事态严重,于是忙不迭点头:“嗯嗯,师父放心,我一步也不会离开师父。”
说话间,两人已离开了客栈。云野好奇:“师父,我们要去哪儿?”
江行云道:“晏家。”
昨夜他反复思量,觉得这黑袍人突然出现,应该和晏家脱不开关系。
当年顾奚风死后,他就一直在追查这伙人的来历,却始终没查到半点蛛丝马迹,仿佛他们是凭空出现,又突然消失。
如今晏家正值老家主去世、新家主尚未继位的多事之秋,这伙人就在长南城现身,恐怕来者不善。
而他们掘墓取走的东西也多半和晏家有关。
要查黑袍人的下落,只怕还得从晏家入手。
江行云满面阴沉,已经想好了找到那黑袍人后怎样将他碎尸万段。
……
晏家位于长南城的正中心,几乎占据了半个长南城,高高的院墙如同天堑一般,凡人只能仰望。
江行云随晏家小童穿过琼楼玉宇,来到花厅。侍女端上茶点,向江行云和云野两人福了一福:“江公子,请您稍待。”
江行云略一颔首:“有劳。”
侍女飞快地抬眸看了江行云一眼,垂首时雪白的后颈已漫上红云,随后便盈盈退了出去。
云野对着侍女的背影撇了撇嘴。
又有人偷看他师父。
亏他还觉得晏家的茶点闻起来很香,想要尝一块,现在一点也不想吃了。
江行云并没有注意到花厅里这小小的暗流涌动,他心里想的是另外一件事。晏家是一方大族,下属归附的宗门与家族众多,前来贺礼的宾客也十分庞杂,神识探查十分不便……
他不由微微皱眉。
“江兄。”门口传来一道清煦的声音。
江行云抬眸,看向来人。
虽已多年未见,但江行云还是一眼认出来人就是晏无虞,他形貌与当初在离尘宫时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只少了几分稚气跳脱,多了几分沉稳,说话也是不急不躁:
“江兄远道而来,有失远迎。”
江行云站起回礼:“晏兄客气了。”
两人在离尘宫时关系就说不上好,此时更显疏离,随便寒暄了两句后,见江行云没有接着叙旧的意思,晏无虞索性道:“距继任大典尚有三天时间,江兄若不嫌弃,可在此处下榻,宅中已为江兄备好了住处。”
江行云自无不可:“那便打扰了。”
晏无虞引着江行云与云野前往专为宾客们准备的住所。他见云野一脸新奇,便向他一一介绍各处亭台楼阁,假山流水,倒是十足的耐心。
此举倒正好方便了江行云探查晏府。
不知不觉间,晏府已被他们转了大半,江行云却并未发现什么端倪。
他决定换个思路。
那两个黑袍人伤口中有他留下的剑气,极难愈合。若想治伤,只有两种方法,一是他本人亲自将剑气从伤口中拔除,二是使用疗伤圣药“碧落生肌散”。
此药极为难得,那黑袍人未必会拥有。
他问晏无虞:“晏兄可知哪里有碧落生肌散?”
晏无虞道:“江兄受伤了?也是不巧,家里这药正好用完了,不过江兄若需要,我一定为江兄寻来。”
江行云道:“晏兄只需告诉我哪里能找到这药便可。”
晏无虞道:“这……江兄急需的话,恐怕要在鬼市上找了。”
两人边走边聊,忽然迎面碰上一个身着华服的公子哥儿,长相与晏无虞有几分相似。
“我当是谁,能被家主亲自接待,原来是离尘宫的江长老。幸会幸会。”
“家主”两个字被他加重了语调,听起来阴阳怪气的。
江行云道:“这位是?”
晏无虞道:“这是舍弟……”
他话还未说完,便被人抢白:“谁是你弟弟?我哥是晏衡。你也配?”说着转向江行云,立马换了张嘴脸,笑嘻嘻地道:“江长老,在下晏枢。”
江行云拱手:“幸会。”
晏枢道:“一个双灵根的废物,也配做家主?也不知道长老会那些人怎么想的。只有我哥这样的天灵根才配得上家主之位。江长老,你说是不是?”
江行云略一挑眉。
先前宫主说让他代离尘宫来给晏无虞撑场子,他还觉得宫主是不是多虑了。毕竟家主之位已定,请帖都已发出,其他人再不甘,还能翻天不成?
没想到晏家还真有这样的蠢货。
江行云道:“晏家如何选的家主,江某并不清楚,也无意置喙。只不过,江某自离尘宫接到的任务便是参与新任家主晏无虞的继任大典,倘若家主不是晏无虞,我也不好向宫主交差,你说是不是?”
晏枢闻言脸色微变,冷哼了一声,拂袖离去了。
待他走后,晏无虞苦笑道:“让江兄见笑了。”
江行云不咸不淡道:“哪里。”
然而心里想的却是:十年前晏无虞离开离尘宫时便是金丹初期的修为,如今才金丹中期,也不知这十年修炼都修到哪里去了。
将江行云送至住所后,晏无虞却并未立马离去,而是接回方才被晏枢打断的话题:“江兄要去鬼市?”
江行云道:“不错。”
晏无虞道:“那我便陪江兄一同前去,如何?”
江行云若有所思地打量晏无虞,然后想到了什么,唇角微勾:“好啊。”
这个晏无虞,似乎也不像他以为的那般软弱可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