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关詹眼角一盯,魏砺立马收回桎梏的手做求饶状,陪着笑:“哎呦,忘了就忘吧,您这是被刷到海里砸成脑震荡了啊。”
过往的记忆如那场爆炸结束时扬起的粉齑,随着排排炸飞的残肢断臂一起被分割成无数碎片。
“什么都不记得了吗?”魏砺小心翼翼问道。
孟关詹绷着脸没回答。
魏砺的手指按着太阳穴,想来对孟关詹失忆这件事实在头疼。但眼下情况还是案子要紧:“跟我先回南城分局吧。”
孟关詹迟疑了一下,或许是失忆让他更加的警惕。再不确定这个男人是不是值得信任的前提之下很难跟他一同离开。
哪怕是在警察局。
“你不相信我啊。”他们太了解彼此了,魏砺一眼就看出孟关詹眼里那股浓浓地警惕。
他“啧”了一声打开了手机,在相册里翻出了一张合照。
昏暗灯光下看得清手机里的是两个青年,模样都是二十多岁。没看镜头绷着脸的那个就是孟关詹自己。
冲镜头抛媚眼的是这个大高个。
魏砺:“这下你总相信咱俩是十来年的哥们了吧。”
孟关詹瞥了一眼。
“你咋这次还成报案人了呢,之前不是不想曝光在我们面前吗?”魏砺开门走在前边,大喇喇道。
“不能再死人了。”
孟关詹走的很慢,魏砺想起他腿上还受着伤,不由放慢了脚步,两人并肩顺着走廊慢慢走下去。
“老孟你咋还搅和进来了。”
“调查重安集团很容易就查到他弟弟干的那些混账事。”
魏砺十分自然的抢去孟关詹用来支撑的黑伞,勾着人显得十分亲热,大眼睛眨了眨:“那你咋还想着去调查重安啊,莫非这其中还有问题?”
相反。
重安集团是当地的明星企业,账目十分清明干净。
慕重全在外的风评如他本人说的那般真和善,是众所皆知的慈善家,常会给当地孤儿院拨款捐钱。
孟关詹绷紧了唇,满脸明明白白写着不想说。
“不想说就算了……”魏砺叹了口气,“先把眼下的事儿解决了吧。”
“二月十五日即案发当晚,在暮色酒吧门前和你发生冲突的其中一个就是张剑,对吧。”魏砺问。
“是。”
孟关詹对于魏砺能看到那段录像似乎也没什么疑惑,干脆承认道:
“他是被我绊住的脚。”
真是各种层面上的绊住脚啊。
魏砺心中腹诽,面上还是讨好的笑道:“你是不是顺走了他钥匙,想着提前去他家踩点啊。”
说来也真是赶巧。
得志公园作为张剑回家的必经之路,人却被孟关詹给绊住了脚。正直的孟警官当即决定放弃做梁上君子,转头勾着郭静恩发现了现场。
——再次行动的时候就发现了张剑的尸体。
“您这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啊,简直就是一出荒唐的闹剧。”魏砺一下就乐了,刺道:“我们家孟老师真是当代小柯南,到哪哪死人啊。”
孟关詹眉梢一扬。
没声没息的加快了脚步,仿佛在思考什么,很久都没说话。
这是孟老师被无语到的经典动作。
魏砺笑嘻嘻地又拉了拉:“别生气嘛,咋还这么不经逗呢,开个玩笑哈哈哈。”
“你知道笑里藏刀怎么表演吗?”等了半天都不见孟老师说话,魏砺终于忍不住暖场,道:“哈哈哈哈哈……刀。”
“……”
孟关詹满脸三观被刷新的表情。
“我说,老孟,诶诶别走啊。”一个没留住,丝毫没有理睬。
孟关詹突然瞥见什么,脚步停在了派出所门前。
——不远处警车边,有道侧影站在离垃圾桶两三米远的地方,一手夹烟,满脸的愁容。
直到领导从派出所走出,身边那个跟着的报案人还有些……眼熟。
小郭静静注视着那片人形轮廓的阴影,直到领导勾住他的腰。
是长发男。
不知过了多久才反应过来。就好像高中被班主任抓住抽烟的未成年人,小郭把烟赶紧丢进了垃圾桶。
“魏……魏队?”
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缓缓抬脚走上前,像是见着了鬼:“您……您俩……认识啊。”
孟关詹一直专注观察郭静恩的每个动作,甚至都没察觉到魏砺探头探脑时有些发酸的目光:“何止是认识啊。”
魏砺意味不明的打量着小郭:“这就是咱支队大名鼎鼎的孟老师。”
“什么玩意?”
孟关詹不习惯这种太亲密的接触,挡住男人伸向腰肢的手,横了一眼:“魏砺,注意分寸。”
魏砺满眼的喜悦几乎要飞出去了:“哎呦我的神捏,孟老师还想得起我名呢。”
孟关詹:“……”
到底是谁脑子有病。
“等半天了吧。”找到人的魏砺显然心情比前几天好上不少,看小郭都觉得顺眼,笑眯眯道:
“这外面多冷啊,赶紧上车。小郭你开车吧,慢慢开哦,老孟,你坐后边,咱俩哥们好久没一起做过了。”
这话说的歧义,小郭瞬时红了脸。但孟关詹没那么多想法,他自然想到的是小学生春游才会一起坐。
“快来啊。”魏砺拉开车门,要是有尾巴都能上天:“还等什么呢。”
孟关詹:“……”
小郭:“………”
对于魏砺这种热脸贴冷屁股的行为,小郭只能想到高桢那句“魏队指着孟老师升官发财呢”。
孟关詹这个名字简直是如雷贯耳。在警校就是蝉联了四年的系草,那真是人见人爱的大香馍馍一个。不夸张的说,不管是男的女的都那他那张照片下饭呢。但颜值只是这位传奇的冰山一角。他调到南城分局之后仅用了一年站稳了脚跟,在前边往上爬的关系户虎视眈眈的目光下用绝对的实力两年实现了三级跳,26岁坐镇南城分局支队长。直到半年前失踪才被徒弟魏砺篡了位。
小郭自然的把领导对于孟老师的依赖归结于雏鸟情节。
“一天没吃饭了吧,老孟。”魏砺笑道:“咱要不先去吃个饭,你看这失踪了大半年人都瘦了。”
“慕重全让人保护起来了吗?”孟关詹觉得这人不会蠢到想不到这层,但还是问了一嘴。
魏砺不满道:“你这就在怀疑哥们智商了哈。”
“两位领导,咱这是要回支队吗?”开车的小郭接受不良,从后视镜里怎么看孟关詹都觉得奇怪。
“当然…!”魏砺恨不得昭告天下。
孟关詹:“去张剑家。”
景安老城的机车制造厂一度是阳港的经济命脉,直到在新工业的冲击下南区发展出的庞大繁忙工业区,这才如落花流水直转而下,直到现在彻底沦为了鱼龙混杂的城中村。
张剑家是厂里分配的老房,夕阳之下残垣断壁到处都写着要整改的“拆”,几个脏兮兮的小孩蹲在水沟玩,不时往牧马人上看两眼。
隔着下摇的车窗,年纪最大的那个砸吧道:“这不是那个长发鬼嘛。”
“他们这是要去张剑叔叔家吗?”玩泥巴的小女孩嘻嘻笑道。
“今天好多人找小张叔叔啊。”娃娃脸舔着棒棒糖:“刚刚那个小哥给的糖真好吃。”
这种地方开啥都跟碰碰车似的,魏砺被弄的没了脾气,指挥着小郭手闸一拉火一熄,说:“老孟咱走进去吧,在这样开下去兄弟都要吐了。”
工业区分配的老房是筒子楼,如今还住在这的人已经很少了。尽管余晖犹在,巷子里却依然黑乎乎的,经年累月的潮湿让小郭不由从心底打了个寒颤。
孟关詹看在眼里,冷不丁地将一直挂在脖子上的围巾丢在了他手上。
魏砺苦兮兮地借着手机亮光在前面带路,回头一看,哽的怒火中烧:“不是,老孟我也冷啊。”
孟关詹没答话。
坚实的肩部肌肉特别明显,这人一看就经常健身,这身子骨怎么看都跟小郭不是一挂的。
侧身挤过楼道拐角处堆积的杂物,孟关詹摩挲着下巴,一寸寸打量周遭的环境。
“你觉得凶手是怎么把尸体是转运过来的。”
“无外乎就是……”魏砺接的自然。
孟关詹下巴点了点小郭:“你说。”
“……”
魏砺微笑不变,眼底却沉了下去。
两人大眼瞪小眼,小郭低头不敢看领导幽怨的眼神,那眼神刀的就像被抢了媳妇般。
领导这雏鸟情节也太严重了吧。
“………”郭静恩反复尝试了几次都躲不掉领导那骇人的视线,无奈,扯出了个比哭还难堪的笑容。
片刻后才咽道:“留在这里的尸体只有一个头部,莫非是装在箱子里伪装成外卖员?”
孟关詹不置可否,伸手去够破旧的黄色木板门上贴着警方的封条。
“笨啊,你看这满地都是烟头和废纸盒,一看就是有人在这买房装修。等会让周昭查查这几天有没有装修队来过。”
魏砺用钥匙啪嗒一声开了锁,“老孟你到底想来这找什么的。”
孟关詹摇了摇头:“出了这事大概是被转移了。”
屋里昏暗潮湿,还有一股难以形容的过期的统一老坛酸菜和红烧牛肉混杂在一起的腐臭味。小郭上前想去开灯,谁料电表已经被停了。
孟关詹小心跨进门,站在老式电视机前,手指微触碰屏幕旁边的相框。
这是屋子里唯一一张全家福,张剑生前应该是很宝贝这张照片,有被经常擦拭和磨损过的痕迹。
“特地让外勤组来搜过两次,小纪那手段你也知道,他都查不出这哪还有半个指纹……”魏砺嘻嘻笑道:“孟老师这是要开课了。”
“您要给我们分析下受害人吗?”小郭眼睛一闪闪的亮着光。
“张剑的成长环境常年缺少亲人的陪伴,这样的成长经历让他对于有这相同经历的慕微安产生了共情,所以对于他的要求几乎是言听计从。他的性格易怒鲁莽,是个擅长用武力来解决问题的人,极度的暴力之下是极度的懦弱。”
孟关詹接过手电筒,站在照片墙前,冷白的手电筒光一点点扫过去,直到在一张边角的照片前停下。
很不和谐。
这张照片明显要比其他的更新,是凶手折返现场换上的吗?
年代老旧,照片略微失真。
是三个人靠在一起唱歌的照片——其中中间那个左拥右抱的是慕微安,左手那个是张剑,右边那个女孩……
应该是那名未成年女性被害人。
她画着比同龄人要艳丽的妆容,斩男色的口红像是沾染了点白色的……奶油。
拆开相框,泛黄的黄页后面用力的写了三个名字。
张剑,慕重全,洛瑶。
“把这个照片给你的人拍过去。”孟关詹平淡道:“基本可以确认无名女尸身份了。”
“凶手为什么要留下这张照片呢?”魏砺显然跟他想到了一处,却依旧不明白。
“挑衅,他在挑衅三位受害人,同时也是——”孟关詹指着照片的角落,在那里有一小块被抠掉的印子:“在预告下一个要动手的目标。”
话戛然而止。
孟关詹凝住了眼神。
“怎么了吗,孟老师。”小郭问道。
魏砺起身走到孟关詹身边,目光自然而然的跟孟关詹落在一处。
被报纸勉强糊住的窗户上,借着光亮仔细搜寻布满油渍的报纸和窗木。孟关詹的手落在一扇已经变形的木头窗扇上。
“魏砺。”这次孟关詹喊的是他,声音透着点不知名情绪:“你看这是什么。”
——内外窗户的交界处,木框上不知积累了多少过去的烟灰,而在细白的烟灰中还夹着几线不明的白色晶体。
魏砺向外探伸,仔细观察了很久,沉下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