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栀这回没使用什么诸如‘好巧’之类的客套话来缓解气氛了。
毕竟按他对傅明彻的了解,这人做事我行我素惯了,不光甚少会说什么漂亮话,甚至当别人主动递台阶时,这人还会有很大可能来拆台。
沈栀尴尬过几回,属实是有点‘怕’他了。
他没默立多久,主动拉开副驾门,坐了上去。
傅明彻难得瞟了他一眼,但也依然什么话没有,直接上路了。
等车开到主路上,沈栀主动报了个地址。
他见傅明彻没多问什么,甚至连导航都没开。
直觉上,沈栀认为他似乎知道那地,但这人是如何知道的?
除非……
有个猜想横亘在他心头,等车又开出去一段路,沈栀问,
“小傅总拉我一程,总不会是顺路吧?”
“我家顺这条路?”
沈栀低头,轻微地笑了下。
傅明彻难得目露诧异,“笑什么?”
“我?”
“诶,”沈栀叹一声,“我有时真的特别想问你一个问题。”
“你说。”
“你这样说话,以前真的没被人打过吗?”
傅明彻倒是难得听沈经理说这么‘直’的话。
他很轻地蹙了下眉,却没有体会到多少被冒犯的感觉。
两人平时生活中,都不是‘大喇叭’的性格,因此之后的时间,几乎没怎么再说过话。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两人间的错觉,沈栀这句算是半开玩笑的话一说完,车内的气氛反而感觉松弛了不少。
沈栀还靠在窗边假寐了会儿。
然后他微信上响了一声,是约见的那个人,跟他说自己已经到了。
沈栀难得迟到,在微信上跟人说了声抱歉。
对面那位倒是挺客气,可能是怕他路上不方便,主动发了个语音过来。
但沈栀没有点开,而是转换成了文字,是让他路上多注意安全。
不一会儿,车辆到地。
沈栀拉开车门前,傅明彻突然开口,
“不想问问我今晚为什么会送你过来?”
沈栀没有跟他绕圈子的打算,直言,
“好,为什么?”
傅明彻挑了下眉,倒是也坦然,
“就是想来看看,沈经理会喜欢什么样的。”
他说完,径直朝沈栀看了过去。
沈栀不避不闪,两人目光于半空中交汇。
谁都没有再说话。
沈栀临走前,幅度很轻地点了下头,到底说了声‘谢’。
傅明彻轻晒,看着他走进了那家西餐厅。
赵女士提前预订的座位不错,临窗,傅明彻得以看着沈栀落座。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沈栀落座时,往窗外瞥了眼。
傅明彻不确定隔着这段距离,他能不能看见自己,但在给赵策打电话,等待接通的间隙,他想,自己越过这些车辆和走动的人群,一样可以看见他。
那如果他是专门看向自己的话,又怎么会看不见呢?
电话接通,赵策:“喂——”
傅明彻回神,问:“之前叫你查的那件事,怎么样了?”
之前几人在赵策特意安排的那家酒吧中意外遇到。
傅明彻专门看了眼那位醉酒的,他发现这人之前没见过,排除肯定不是那家小破分公司新招的人外,似乎也跟他们现下手头跟的客户没什么关系。
因此他多留了个心眼,事后专门让赵策帮着去查一下这人什么来头。
两人沟通完,傅明彻知道了沈栀他们的‘计划’,正沉吟间,赵策没话找话地问,
“你搁哪呢?我听你酒吧那经理说,你今晚没过去啊。”
“没有,”傅明彻淡道:“在外面。”
“外面?”赵策一下来了精神,“你搁哪呢?我去,今晚什么情况,什么风能把您老给吹到外面去?”
“怎么样啊?人多不多,玩啥呢,方便带我一个不?”
不远处,有服务生推着小车在沈栀他们那桌停下,傅明彻见那个扎着红色领结的侍者,从冰桶中开了瓶红酒出来,给两人倒上了。
“在克莉亚西姆。”
“克莉亚……西姆?”赵策顿了下,而后像是终于反应过来般,大叫了一声‘我去’。
傅明彻把听筒拿远了些。
“卧槽?”赵策自己给自己惊着了,“这大晚上的,你去那干什么?”
“你可千万别告诉我,你一个人跑去吃西餐了,狗都不信!”
“再说你也不爱吃那玩意啊。”
“送人。”
对面窗内,两人举杯,轻轻碰了下。
傅明彻遥遥望见沈栀喝酒时微扬的脖颈,和吞咽时,轻微滑动的喉结。
赵策无语了,真是彻底无语了,半响才道:
“古来痴情你第一,别人自封我不信。”
“有这语文功底放高考上多好,当年也不至于考个59。”
“……”赵策炸毛了,“要你管要你管要你管!”
“再说老子踏马考的是89好么,89!差1分就及格了!”
傅明彻直接把电话给挂了。
徒留‘赵89’在对面气得直跳脚。
吃西餐本来就是个讲究情调,‘慢工出细活’的过程。
估计赵女士之所以为两人第一次见面就安排到这么隆重的西餐厅,意也在此。
但……
不知是沈栀还是对面那位好像没有‘领会’到赵女士的这份苦心。
傅明彻真感觉自己没等多久,就见两人前后脚地出来了。
他把放在鼻下轻嗅的那根烟重新插回了烟盒中,遥遥看去。
沈栀等在大厅门口,那个高瘦的男人,先离开了。
过不多会儿,一辆车停靠在沈栀身边。
车身把沈栀半个人都挡住了,傅明彻只能依稀看见沈栀弯腰,跟驾驶位里的人说了句什么,然后他以为沈栀会直接拉开副驾车门坐上去。
至少在那辆车独自离开之前,傅明彻真是这么想的。
但……
车开走了,而沈栀留了下来,径直朝他这边走来。
傅明彻把攥在手中的那个烟盒彻底揣回裤兜中了。
等沈栀走到近前,傅明彻脸上的表情连掩饰都没有,沈栀看了眼就明白他心里在想什么了。
“怎么?”沈栀问,“小傅总觉得,我应该坐谁的车走?”
傅明彻心中想的是,既然你是坐我的车来的,走时,也该是坐我的车走。
但他说出口的却是,
“你坐我车过来,临走又朝我这边走来,”傅明彻问,“那位就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吗?”
“不妥吗?”沈栀淡笑,“我跟他说,刚才处理了点工作,耽误些时间,幸好出门时遇到同事送了我一程。”
傅明彻目光不错地看着他。
“刚才走得时候,许先生确实想送我,但我指给他看,我同事等在那,我们还有些事要聊。”
‘怎么来的’和‘为什么不一同离去’这两个问题,沈栀两句话解释得清清楚楚。
但傅明彻就是觉得……
“小傅总不觉得,”沈栀也同样看着他,“在明眼人面前,说真话的成本是最低的吗?”
傅明彻不知道这个‘明眼人’指的是他,还是那位‘许先生’。
亦或两者皆是。
“聊得不错?”傅明彻问。
沈栀点点头,倒也坦然,“是个挺有意思的人。”
“难得从你嘴里听到这种话。”
沈栀考虑了一下,明白过来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沈栀笑,“我也不总是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假人吧。”
“再说了,今晚这顿饭我肯定得来。”
他这么说,傅明彻倒是理解,按沈栀这种做人留余地,日后好相见的圆滑处事风格,更何况这人还是赵亦淇介绍的,他就算再没兴趣,都肯定会来见上一面。
“喜欢这种类型的?”傅明彻再次发问。
“哪种类型?”
傅明彻刚才粗略瞟了眼,只看了个大体,对这人多的了解还是之前赵策在他耳边哔哔的那些,不过这些也足够了,汇总起来,大抵可以用‘玉树临风,儒雅谦正’来形容吧。
人是个很正派的人,今年24,比沈栀小3岁,从没出过象牙塔,听赵策说,之后还会继续硕博连读,说不定这辈子也就待在那‘摇篮’中了。
这种人,会是沈栀喜欢的类型吗?
人似乎总是喜欢与自己互补的,至少在这点上,傅明彻觉得,这人跟沈栀间就有些互补。
傅明彻淡淡扯了下嘴角,无意多说。
“有烟吗?”沈栀问道。
傅明彻挑了下眉,在沈栀静静注视的目光中,到底掏出烟盒,磕了根出来,递过去。
沈栀很自然地接过。
傅明彻摸出他那个齁贵的打火机,‘啪’的一声。
沈栀略微偏头,借由他手,把那根烟点燃了。
这场面,似曾相识。
傅明彻回想起来,有回年家大小姐堵他,他也曾这样,递了根烟过去。
所以,他是抽烟的。
但他对烟味的抗拒又表现得那样明显。
“沈栀,”沈栀轻吐一口烟的间隙,傅明彻隔着那道烟,像是自喃,“说实话,有的时候,我是真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懂你了。”
沈栀轻轻笑了下。
那笑容很淡,隐在渐散的白雾间,像个扑朔又诱人深入的梦境。
沈栀重新吸了口,把烟埋在肺腑间没有吐,他静静注视着右手指间夹的那根烟,一两秒后才道:
“傅明彻,我从来没有把你当成过别人。”
傅明彻眼眸一瞬微睁,不等他有更多反应,沈栀接着道:
“就算曾有刹那晃神,那不过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我想我应该还不至于老眼昏花到,连谁是谁都分不清。”
沈栀抬眼,重新看向他,
“既是过往,便没什么好值得怀念的。”
沈栀脸上挂着淡淡的笑,但出口的话,没有任何温度,
“傅明彻,你记着,那晚的事,只有那口烟,你欠我一个道歉。”
“但我不需要你的道歉。”
冷掉的话音顷刻消散,只余夹在指间的那根香烟还在萦绕出袅袅白烟。
相信两人都嗅到了这淡淡的烟草味。
傅明彻看着沈栀沉静如水的眼眸,不可避免地回想起自己那晚情动时,也曾撞见过这么一双眼。
同样的神情,同样的……平静。
“那你要什么?”傅明彻脱口。
沈栀深深看了他一眼,离开前没再开口。
蓝白相间的出租车身影来了又去,恍惚的,仿若划过傅明彻视线中的一抹残影。
——‘小傅总觉得,我应该坐谁的车走?’
傅明彻忽然明白过来,他从来不需要拘泥在A与B之间。
应该说,他本就不需要倚靠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