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铭楷大概怎么也不会想到,等他裹着白色浴袍出来的时候,会是一个男人好整以暇地坐在那等着他。
杨铭楷立刻把敞开了一点的衣领严丝合缝地拉紧了。
沈栀一指床边,只说了一个字,“坐。”
杨铭楷当然不敢坐,他立马问道:“你是谁?怎么进来的。”
看那动作,还有要佯装报警的意图。
沈栀轻轻笑了下,问,
“杨老师不会想着报警吧?”
他的语气听来,实在太奚落,杨铭楷也不是傻子,人这会有点冷静下来了,这才往床边坐下,
他问,“你跟,你跟杨同学,是什么关系,你是她家里人吗?”
“杨同学?”沈栀笑了,但那笑容真是要多讽刺有多讽刺,他问,“杨老师这会也知道自己约出来的,是个‘同学’了?”
“还是个只有15岁,未成年的同学?”
“你胡说什么!”杨铭楷立马站了起来,指着沈栀大声道:
“我不管你在胡说什么,但你也看到了,我们什么都没做。”
“怎么,”杨铭楷把自己身上那件浴袍又用力裹紧了些,“我一个人出来上酒店洗个澡,这也犯法吗?”
‘捉|奸’这种事,大概当事一方都会存在侥幸心理,认为,捉奸捉奸,捉奸得在床。
有了那个在床,才算是真的抓住了自己的把柄。
但殊不知,这种事,也并非只有等生米煮成了熟饭,才能定罪。
杨铭楷见沈栀不说话,可他越是这么静静看着自己,反而给他的压迫感越强。
“杨老师,”沈栀开口,“今天这个门,你不把话说清楚,是走不出去的。”
话音落下的同时,一声很清晰的‘咔哒’落锁声传来。
杨铭楷到这会才意识到,面前这人,恐怕是有备而来,更有甚者……
杨铭楷刚才那点侥幸心理,此刻渐渐崩塌,但他依然如强弩之末般,一口咬死自己什么都没干。
只要面前这人抓不到他的切实证据,就不敢拿他怎么样。
其实也不过就是强撑罢了。
沈栀问,“你爱她吗?”
一个问题,让重新坐下的人,差点跳起来。
杨铭楷万万想不到,面前这人会问……
问他这样一个匪夷所思的问题。
爱?
爱是什么?
哪有人会在‘约|炮’这件事上,提爱的?
杨铭楷着实笑了,“这位,我不知道你究竟是她什么人,但你说这话未免也太搞笑了。”
“搞笑?”沈栀慢声,“你只当这是一件搞笑的事?”
一字一顿的口吻,却如一柄利刃般,一刀一刀剐向对面人。
“我警告你啊,”杨铭楷莫名有点慌了,他指向沈栀的指尖在颤,但还是厉声道:
“我不管你是谁,也不管你有什么企图,总之你别在这信口雌黄,也甭想从我嘴里套出什么话来!”
杨铭楷抱臂到胸前,“从现在开始,我不会再跟你说一个字。”
“还有,我警告你,你最好别妄想对我做什么,或者把我关在这里。”
“我现在完全有理由起诉你!”
沈栀点点头,“这样看来,杨可心同学算是一厢情愿了。”
这三个字一出,尽管杨铭楷自认心理素质不错,还是一瞬间蓦地睁大了眼睛。
杨铭楷强自压下此刻如擂鼓般的心跳,他在想,面前这男人到底是谁?
看着实在不像警察啊,再说如果真是警察,也不会跟他耗这些时间了。
不对,等等,耗时间?
耗……
对啊,杨铭楷一下站起,这男人在跟我耗时间,对,他现在肯定是在拖延时间。
他知道我是做老师的,这么说,我家里什么情况,有什么人,他肯定也都清楚。
那他现下等的人,岂不就是……
杨铭楷暗道一声糟了!立马朝门口奔去。
杨铭楷现在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总之今天这样可千万别被家里那个‘母老虎’逮住就算不幸中的万幸了。
可惜,他人刚到门口,几乎是在大力把门破开的同时,跟门口也正准备往里冲的人,正好撞在了一起,来人除了他老婆外,还有她老婆带来的自己娘家的两位哥哥。
沈栀起身,在几人撕打间,朝其中一位哥哥点了点头。
那人铁青着脸,什么也没说,倒是主动把道让出来,让沈栀从容地走了出去。
等他出去后,‘砰’的一声,这人大力把门关上。
余下的事,沈栀也不打算再多理会了。
他伸手敲开对面房间的门。
是傅明彻来给他开的门。
进门后,同样见到一个女人脸色铁青,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面前的显示屏。
这女人不是别人,正是黎榕黎经理。
见沈栀进来,黎经理几乎柳眉倒竖着,质问他,
“沈经理这是什么意思?”
口气相当不善,早没了往日跟他们曲意逢迎时的客套与从容。
沈栀淡声,“黎经理,今天这事,我先跟您说声抱歉。”
黎榕重重嗤了声,明显不满。
靠近房间床头柜那块,还有两人。
其中那个小的,一直在试图往那个大点的姑娘身上靠,但这会,杨可心早已知道米栎今天把她带过来根本不是因为她们同学间组织的轰趴活动。
她被骗了,不,不光是被骗,杨可心在心间冷笑着想,为了让她看清现实,这帮人还真是煞费苦心啊。
她跟屏幕里这会正被暴击的那猥琐男,其实还远没有到要相约着来酒店这一步。
而这男人今天在酒店里洗完澡等着她,想必也是谁故意冒充了她,才把这男人引到这里的。
怎么看,这都是一个巨大的局。
设这个局的目的也很简单,就是为了把这最不堪的一幕,原原本本地呈现给她事业狂的母亲看。
黎榕转身看向杨可心。
死死盯了几秒后,她猛地迈步上前,扬起一巴掌就要扇下去。
米栎立马挡在杨可心面前,死死抓着她的胳膊不让落下。
杨可心眼睛充血,看着黎榕的目光却是异常冷静。
“米栎,你走开。”杨可心很坚决地拂开她的手。
朝黎榕道:“怎么不打了?”
见黎榕真的把手放下,杨可心质问,
“这就怕了?”
“你是怕你这一巴掌扇下去,连我们间最后那点母女亲情也被你打没了吗?”
此刻屋内异常安静,杨可心却突然爆发出一声大笑,小姑娘的笑声凄厉而尖锐,她死死抓着黎榕的手臂,一个劲地往自己脸上招呼,大叫道:“你打啊,你打啊!”
“打死我就再也不会有人气你了。”
“打死我,你高高在上的黎经理就不用再面对这么难堪的事情了!”
“没有我,你的人生一定会更精彩!”杨可心言语如刀,极尽讽刺,“哦对,还有你最看重的事业,也一定会更上一层楼。”
“你终于不用再分出时间,分出精力,还要想着照顾我这个拖油瓶了!”
黎榕想抽手,但杨可心就好像发了疯似的,死死抓住她的手臂不放。
挣动间小姑娘那尖细的指甲深深嵌进了她的肉里。
血流出来的同时,杨可心死死盯着黎榕的眼睛,说出了那句最伤的话。
“你最好打死我,打死我了,我们都能如愿,反正我爸已经被你害死了!”
沈栀看到,几乎就是一瞬间,黎榕一直挺直的脊背,感觉像是一下子垮了。
幸好她旁边就是床,沈栀见她勉力撑在床沿边,这才止住了歪倒的颓势。
可那些强自忍耐的酸楚却再也不受控制。
泪水从黎榕赤红的眼眶中夺眶而出的那一刻,杨可心终于等来了她在无数个泪水打湿枕头的梦境中,所期盼的那一巴掌。
没有人知道,这种近乎自虐般的解脱横亘在她心间多久了。
也许,早从三年前,任她如何撕心裂肺地哭喊,哀求,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身盖白布的人从她面前被推走,直到推进那冰冷的太平间时,这颗名为‘恨’的种子便已种在了她心里最隐秘的地方。
那一巴掌力度太强,杨可心的脸瞬间被打偏了过去。
牙齿磕到嘴皮的痛抵不上心里的麻木。
米栎尖叫一声,去看她的脸时,一丝血迹已经顺着杨可心嘴角蜿蜒而出。
杨可心一把推开黎榕,夺门而出。
门外,刚被家人们进行完‘爱的教育’并准备拉回家进行二次教育的杨铭楷被人一把推出了门。
他脚步踉跄着堪堪站定,跟从对门里跑出来的杨可心正好撞上。
两人目光相触。
杨铭楷面色一僵,而后一种无法言喻的尴尬在他脸上如血色蔓延。
但蔓延了会,杨铭楷又在杨可心静静盯视着他的眼神中,渐渐从心底攀升出一股寒意。
他心想,面前这个小姑娘还是他以往认识的那个吗?
是那个两人每每目光相触,都会红着脸避开,不敢看他的小姑娘吗?
她此刻眼底的清明,和那不加掩饰的轻蔑与冷漠,让被人重新推着往电梯口走的杨铭楷有一瞬的晃神。
直到被推进电梯的那一瞬间,他心里忽然大乱。
仿佛那些无由名状被堆砌而起,明明是那么膨胀满溢的自信,不过一个眼神,便被彻底击得粉碎。
谁才是那个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