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参年的公寓装修风格意外的丰富,像是各种样板间拼接在一起。美式风的客厅,日系的餐厅,法式复古风格的卧室,中式的半开放书房,隔断帘子上笔墨洋洋洒洒,随着风动似乎带来浅淡的墨香。
想来他鲜有留宿客人,因为客房里走的极简风……
游待然坐在沙发上时,视角正望进客卧里。他抱出一床干净的床单被子,干净利落地铺上,不过一分钟,他喊她进去,“好了,房间里东西都是新的,休息吧。”
处于特殊时期,自然该有特殊考虑,游待然爬进被窝里,听到莫参年问她,“要买卫生巾吗?”
“包里有。”
“那暖手宝?”
莫参年还知道这种东西的存在吗?
“包里有。”
莫参年靠在门框上,歪着头看她,上了楼,待然反而安静下来了,她动作温吞的盖上被子,好像每一个动作都要耗费很多精力。
“床头的电话按下1,我就能听到了。”
回答他的是轻而小的呼吸声。
莫参年关上了房门,退了出来。
这个时候不算晚,他还有很多事情可以做,这周五课堂上刚交上来的作业、看一眼学生不老实的实验数据以及报上来单位以百万来计的经费预算、期刊新登的论文、邮箱里一堆未读的邮件……
莫参年在她门外沉默了一阵,松了松肩骨,走到厨房,打开冰箱,翻出了一袋馄饨。
她也许会饿。
莫参年烧开水时,看了看边几上的恒温水壶,又看了看客卧的门,思忖片刻,还是决定待会儿一次性搬进去。
待然其实没有睡着,房间里黑漆漆一片,莫参年连盏灯都没给她留,她反复闭眼、睁眼、点亮手机屏幕,而时间走得慢吞吞,一分当成一个钟来过。
被子和枕头有洗涤剂淡淡的香味,没有什么特别的,她一时也想不起来莫参年身上有什么气息,他现在在外面做什么呢?
待然翻了个身,看向他说的电话。尽管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里,要看见那一部固话有些困难。
清脆的敲门声响起时,待然眨了眨眼睛,下意识屏住了呼吸,没有出声。
门外的莫参年安静地等待了半分钟,门把手传来转动的声音,随着木门被打开的缝隙,客厅的灯光毫不吝啬地一同钻了进来,像是平行四边一样的形状,却框住了一个长长的人影,先是踏上床尾的墨绿色的被子上,再向上,脑袋贴在了游待然的枕边。
莫参年看见她半张脸陷在枕头里,扁了扁嘴,问他,“你干嘛?”
心情突如其来的柔软,他推进来手边的一辆小推车,浅声道:“把这个放你床边。”
待然半趴着抬起脑袋,“有什么?”
“水和食物。”
莫参年真的很奇怪,游待然说:“我一般不说食物。”
“那你想吃馄饨吗?”
待然闻到了香菜和醋在一起的味道,有热腾腾的蒸汽从他手边升起,像魔法一样。
怕房间主灯乍一下太亮她会不自在,莫参年脚下一踩,踢脚线处的灯带无声亮起,房间里亮起浅浅的晕黄的光。
吃馄饨的时候,莫参年从口袋里取出了两枚珍珠卡子,“跑腿送的。”
就这么顺手夹在了她的头发上,她吃了小半碗,渐渐有些吃不下,他又递给了她一片橙子。
橙子清甜的味道在口腔里漫溢出,莫参年站起身收了那两枚卡子,端着碗筷和她商量:“下次尽量不吃冰的?”
像是保姆,或是管家更稳妥?游待然仰起脑袋看他,迟疑了片刻,“……哦。”
“睡吧。”
游待然睡不着,她窝进被子里,好奇他今天为什么要去那家餐厅吃饭,“你很喜欢那家餐厅吗?”
莫参年也很想问她,“很合你的口味?”
“一般。”游待然实话实说。
“我不喜欢。”莫参年眉梢微扬。
“那你为什么来?”
“顺路。”莫参年随口说着,故意问她,“那你为什么来?”
“取车。”游待然坦荡如此。
倒是诚实,莫参年有些摸不出她的路数,“代驾呢?”
当然也就到此为止,游待然装听不懂,“代价是去医院。”
莫参年反应了两秒,轻笑一声,耐人寻味地点了点头,他转身关下灯带时,房间缓缓暗下来,游待然把被子提高了一些,看着他半个身子出了门外,出声叫住他,“不要关门。”
“嗯?”
“开一半吧。”
方块一样的光斑很规矩也很聪明,它能照出莫参年在门外走动过的影子。
游待然侧身躺着,看着门口地上的光斑,过了有些时间,他才走过来,她轻轻地闭上眼睛,像是睡着的样子,听到他的脚步声渐远,她再睁开眼时,门锁上已经挂上了一颗金色的铃铛。
厨房水槽有水流动的动静,接着像是关上了玻璃折叠门,声音几乎要消失。后来有听到纸页翻动的脆响,静默了一会儿,传来他长长的一声叹息……
那天晚上她睡得比平常早,却不太安稳——
她梦到李初黛和莫参年并肩站在一起,他们对着自己鞠躬感谢,不知道是在谢什么,梦里面她努力摇头,再回过头,看见莫参年的怀里抱了一个娃娃,他垂着眼睛一言不发,娃娃哭起来却是汽车鸣笛的声音,她吓坏了,连忙凑过去一看,襁褓里正是她那辆奶黄色的小车……
待然醒过来的时候,餐厅有碗碟搁置在桌面的声音,门缝被关的小了,她晃了晃脑袋,试图让自己的意识更清醒一些。
什么乱七八糟的梦。
……
火速起床收拾自己,待然的手脚快的像是在执行指令的机器人,最后还不忘提走了垃圾。
当她路过横厅时,莫参年眼都没抬,“小姐,不先来吃早饭吗?”
游待然“蹭”的一下站住,状似无辜,“一会儿我会忘记的。”
莫参年摆好两双筷子,“放在门口,希望你不是要偷溜。”
“……”
就算被看穿又能怎么样,事实上,游待然完全有理由不听他的话,她盯着莫参年两人对视两秒——
好叭。
“去洗手。”
“……”她当然知道。
莫参年准备的早餐十分简单,水煮蛋、玉米、包子、烧麦、豆浆,或许是怕她吃不惯,还点了一份海鲜粥,餐厅的打包袋还在桌子上。
她选了有味道的粥和烧麦,莫参年则吃完了她剩下的。
早餐在一片祥和又安静的氛围中度过,像是知道她急着要走,莫参年做什么都快,把碗放进洗碗机,回房间换衣服,提上他自己的垃圾和门口那一袋。
待然有些尴尬,她没想到提垃圾还有人抢,“欸,那一袋……”
“脏。”莫参年把两代垃圾往远一点挪开,避开她的手,他侧过脸,问她,“你对每个人都这么戒备吗?“
哪有。游待然在心底反驳,一袋垃圾而已,爱提你就提呗,她礼貌一笑,“我一向随和。”
也真是信了她了。莫参年睨她一眼,哼一下,走进了电梯里。
待然可真是稀了奇了,他哼是什么意思?看不惯她?
宾利在餐厅门口停下,沿街商铺人流还不算拥挤,待然下了车,道了声谢,莫参年点了点头,车子扬尘而去。
这一小段插曲过后,日子又恢复平淡如水,不知道怎么听游山先说的,何妈妈安分了好一阵子,倒是她自己不怎么对劲——
某段时间特别馋甜食,每天都要去买小蛋糕,过了两周到饭点的时候又吃不下食堂的饭菜,反而夜里九十点,肚子饿得在打鼓,总点些重口的来吃,结果到了第二天,要么吃了早饭吃不下中饭,要么舍弃早饭中饭吃得很撑。
何妈妈在电话那边骂她,祁枫尔在视频那头翻她白眼,吴臻彩在来聊天界面里说,冒一脑袋痘痘你就老实了。
那个时候,她正捧着手机对着橱窗里的蛋糕模型犯难。店里的小姐姐已经相当熟悉她,看见玻璃外她的身影,热情地向她招手。
她们说的都挺对的,可是没一个人在她边上看着她,她有些忍不住。
照例地胡吃海喝的后果是,额头还没冒上痘,已经冒出了豆大的冷汗。胃像是被人当成毛巾一样拧巴着,胃酸反上来,口腔里抑制不住地泛出口水。她一连喝下好几口温水,没压制住痛感,胡乱披了件外套便匆匆下楼去。
24小时药店就开在附近,她进了店里直奔导台,“你好,我找一种胃药,奥美什么的。”
她的说话声里是忍不住轻微的颤音,身侧有人补充道,“奥美拉唑肠溶胶囊。”
忽然感受到一道厉害的视线,待然转过头,正对上莫参年一脸平泛,“胃疼?”
她心里直呼邪门,下意识反驳他,“不疼。”
莫参年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眼睛眨都不带眨的。
这一下整的待然心虚的紧,她缩了缩手,怕他跟她干瞪眼眼珠子要掉出来,像是又一个奇怪的梦,她躲开他的目光,看向导台的电脑显示屏,讷讷道:“没有那么疼。”
对这样的回答,莫参年一点不意外,“你的胃应该选择和嘴一样的材质。”
他在说什么?店员拿回药品进行扫码出库,待然点开医保二维码,等着付钱拿药。
扫码枪“滴”的一声,她毫不避讳地输入密码。
直到那一小盒子药拎在了手里,游待然站在人家店门口,不可置信地望向他,“你在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