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高考前一天的夕阳格外灿烂,高三教学楼里熙熙攘攘的声音像是老旧收音机里留下的最后一卷磁带,此刻正被人按下播放键,诉说着高中时期最后一段旋律。
魏眠栀搬着一摞准备带回家的书,融入在一群来来回回奔跑的高三生中。
她仰起头,眼里映着随风翻飞红色条幅,金灿灿的文字也变得生动起来,像是要挣脱某种枷锁。
目光再往左移动,树下一群女孩子抱头痛哭,魏眠栀距离她们不远,“告别”、“再见”之类的词语零零碎碎地传入她的耳中。
教学楼门口,各个班的男生女生们挤在一起定格属于青春的最后的画面。
正当魏眠栀愣神之际,程砚驰出现在她身边。
“离别是为了更好的开始。”
他的声音混在人声鼎沸之中,可魏眠栀却觉得他所说的每个字都异常坚定清晰。
魏眠栀侧目,只看见他的侧脸。
“你说的没错。明年这个时候,我们就会奔赴各自的未来了。”
魏眠栀像咬了一颗未熟的青梅果,汁水酸的连牙齿都在打颤。
程砚驰感觉魏眠栀曲解了自己意思,试图补救:“那你未免想得太早了。”
魏眠栀闷声道:“一年的时光,并不算长。”
程砚驰抬手轻敲了下她的后脑勺,随后把她怀里的书“夺过来”,话语间尽是轻松自在:“你想那么多干什么,未来有多长,谁能知道。”
少年宽阔的肩膀撑起校服布料,光线中细小的浮沉飘浮在他四周,镀上一层毛茸茸的边,修长笔直的腿大步往前迈着。
忽然,他止住脚步,偏了下头,眼神带着莫名的笑意。
魏眠栀发现,他无论是干笑,或是假笑,还有真正的愉悦时,眼睛都会眯起来,如新月一般,卧蚕也很明显。
程砚驰注意到魏眠栀在盯着自己发呆,于是出声提醒:“不来?”
魏眠栀应道:“来。”
刚想向他靠近,忽然教学楼内爆发出响彻天际的欢呼声,走廊上乌泱泱的人头如浪花般汹涌地扑到栏杆处。
不知是谁在激昂地高喊:“山水一程,皆要好运!”
满天的纸张在暮光中染成橘红色,瞬间幻化成无数展翅而飞的蝴蝶。
此刻,广播站刺啦一声,随后响起熟悉的前奏:
“许多年前,你有一双清澈的双眼。
奔跑起来,像是一道春天到闪电。
想看遍这世界,去最遥远的远方。
感觉有双翅膀,能飞越高山或海洋。”
魏眠栀被这高昂的情绪所感染,抬起手去试图接住从天上飘落的纸张,最后却什么也没有接住。
就像——
面前少年虚无缈缥的身影。
魏眠栀也不懂在与程砚驰接触的每一个瞬间,视线都会慌乱地颤抖,这种感觉,究竟该称作什么。
“喏。”
这人又折回她眼前,在魏眠栀疑惑的目光中展开手心,一颗折纸星星安然地躺在他手心里。
“别担心未来了,做颗幸运星不好吗。”
*
四天假期内,凌珂怡邀请魏眠栀去她家看牛奶。
当魏眠栀穿戴整齐出门的前一秒,程砚驰叫住了她。
“你要去凌珂怡家?”
“嗯。”魏眠栀习惯性地回答,“你怎么知道?”
“牛奶不是你一个人捡回来的吧魏眠栀。”程砚驰提醒她,“我叫了车,马上就到。”
打车到凌珂怡家需要近三十分钟。
路上魏眠栀犯了困,头一点一点的,小鸡啄米似的。
程砚驰觉得好笑,但还是伸出手,用掌心拖住了她的下巴。
手指触碰到她的脸颊,触感柔软,带着温热的温度。
程砚驰把她往自己肩膀处带,最后让她的头靠在了自己肩上。
魏眠栀一睁眼发现自己把程砚驰当了一路的靠枕,身体温度骤然升高。
她连忙解释:“抱歉啊,中午没睡觉太困了。”
“我又不会拿你怎么样,脸这么红做什么。”程砚驰哂笑,慢悠悠地补上一句,“魏眠栀,我发现现在的你……好像很容易脸红。”
“脸红是一个人正常的生理现象。”魏眠栀辩解,“天气很热的情况下,谁的脸都会红的。”
她抬起手,动作幅度太大,一不小心戳到了程砚驰高挺的鼻梁。
“你看,你的脸……也很红。”
程砚驰暗暗咬牙。
这他妈能一样么。
还有。
这一下戳的真的很疼。
心里早已吐槽了八百遍魏眠栀,可程砚驰面上却依旧风轻云淡。
“那确实,热的。”
……
两人提着给小猫买的猫罐头和衣服敲响了凌珂怡家的门。
“诶呀呀来就开还给孩子带什么东西呀。”凌珂怡将他们迎进来,拿了两双一次性拖鞋让他们换。
程砚驰看到一双熟悉的球鞋,问了句:“齐朗已经到了?”
“是啊是啊,十分钟前到的,在客厅陪牛奶玩呢。”凌珂怡趿拉着拖鞋哒哒哒地往厨房走去,“你们自便啊,我去给你们拿汽水。”
凌珂怡的家不算大,标准的两室一厅,一厨一卫,被打扫得很干净,米色家具呈现一种温馨的氛围感。阳光从窗户照进客厅,正好在齐朗和牛奶身上形成一个包围圈。
“诶砚驰眠栀,你一起来的啊。”齐朗听见脚步声,快速抬头打了声招呼。
程砚驰“嗯”了声。
齐朗自顾自道:“我刚刚还在想你俩会不会一起来,毕竟住一起,一起来多方便。”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虽然魏眠栀清楚齐朗已经知道她住程砚驰家里这件事,可齐朗这么直白地说出来,她还是有些不自然。
程砚驰轻踹了他小腿一脚。
魏眠栀垂下头,衣领间还残留着程砚驰家常用的留香珠的味道。
凌珂怡拿了两罐冰镇可乐来,一罐抛给程砚驰,一罐递给魏眠栀。
魏眠栀抠半天易拉罐环却没抠开,正想找个东西看能不能撬开它时,程砚驰将他手里的可乐放到她面前。
“喝这个。”
易拉罐环已经被打开了,罐内液体正呲呲冒着气泡声。
魏眠栀听见有什么东西在悄然炸开。
……
……
傍晚,四个人在外头吃过了晚饭,才各自回家。
魏眠栀坐上车时,包里的手机响起了铃声。
“妈妈。”
“芝芝啊。”宋青黛的声音听起来十分疲惫。
“我在。”魏眠栀皱了下眉头,总感觉今晚妈妈的状态很不对劲。
她下意识地看了眼程砚驰,对方歪了下头,眼神在问:发生什么了。
“芝芝,妈妈买了明天回苏川的高铁,明天你有时间吗?来高铁站接妈妈吧。”
这个消息太突如其来了,让魏眠栀毫无防备。
尽管魏眠栀想怎么提前回来,可说出的话却是:“好妈妈,我明天去接你们。”
“芝芝,只有妈妈一个人回来。”宋青黛说,“我跟他离婚了。”
两人的婚姻一旦有了裂缝,破碎是迟早的事情。
玻璃般的感情,又能维持多久呢。
挂断电话,魏眠栀瞬间无力,柔软的身体靠在椅背上。
“魏眠栀?”程砚驰适时出声,见对方没回应,又放柔声音叫她,“你还好吗?”
看她脸上瞬间变得苍白,程砚驰也慌了神。
面前的女孩像被掏空了灵魂,双眼空洞。
他本能地伸手附上她的额头,温度正常。
魏眠栀贪恋这片温暖,并没移动半分。
“砚驰哥,我感觉眼前一片黑暗。”
魏眠栀曾经无数次想过爸妈会在什么时候离婚,甚至还对镜排练过听到消息时的表情:震惊、悲伤,释然地笑,懂事地安慰妈妈,她一定会做好准备。可真当这一刻来临时,她只有无尽的麻木。
程砚驰让车停在棠里别院不远处,主动提出要陪魏眠栀走走。
他先下了车,帮魏眠栀打开车门。
女孩的脚落地时似乎颤抖了下。
程砚驰伸手捞住她细白的胳膊,下意识地往自己怀里带了下。
魏眠栀的鼻尖撞到他的胸膛,眼睛瞬间起了酸。
她抓住程砚驰胸前的衣服布料,像是落水的猫抓住了救命稻草,顷刻间打湿了他的怀抱。
程砚驰第一次见到魏眠栀哭。
很大声的那种。
没有倔强,只是很脆弱,很无助。
她的身体快要蜷缩进自己的怀里,发丝随着风飘荡,将哭声带走。
路过的行人都投来异常的眼神,像是在看两个傻子,但程砚驰并没打断魏眠栀的发泄,他现在能做的只有伸出手,安抚猫似的在她的脖颈处留下柔软温和的温度。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魏眠栀慢慢地停止了抽泣。
“等等。”程砚驰说,然后将她头发上的发圈取下,重新帮她扎好头发,“头发乱了,重新绑下。”
魏眠栀抬起头,通红的双眼还残留着透明泪珠。
“谢谢……”
这个时候还不忘礼貌。
程砚驰用指腹擦去她眼角的泪痕。
“哭成这样,多委屈啊。”
魏眠栀嗓音已经变得沙哑:“只是觉得,喜欢一个人会不会是自己营造的幻觉。就好像,明明一开始妈妈很喜欢爸爸,爸爸也很喜欢妈妈,可到最后,不照样貌合神离,之前对对方所有的付出只是大梦一场,到最后其实什么也抓不住。”
“程砚驰,无论是任何感情,只要是付出了,就好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