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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这话很矫情,但魏眠栀说出口后沉甸甸的心脏瞬间如释重负。
她哭的时间也不短了,虽然头脑还是昏沉的,但她隐隐约约意识到自己现在在抓着程砚驰的衣襟,以及——被他抱在怀里。
程砚驰的体温形成了一层无声的保护膜,将魏眠栀与世界隔绝起来。他衣服布料很细腻,贴在魏眠栀湿润的脸颊上,耳畔的不规律心跳声此时也逐渐清楚起来。
程砚驰依旧沉默着,一直在安慰性地轻拍着魏眠栀的肩膀。
魏眠栀做足了心理准备,总算是松开了揪着程砚驰衣服的双手。
程砚驰感受到她后退的动作,顺从地张开了怀抱。
魏眠栀垂头胡乱抹了把眼泪。
“别用手擦。”
她听见程砚驰的声音,然后一包纸巾出现在自己眼里。
魏眠栀的手还在发抖,拆了好几次包装袋都没拆开。程砚驰看不过去了,上前一步,重新拉进了与她的距离,从她手里拿回纸巾,拆开后递给她。
魏眠栀默不作声地擦着眼泪。
“我看看。”程砚驰说。
“干什么?”魏眠栀吸了吸鼻子。
“看看花猫把脸擦干净没。”
程砚驰见魏眠栀无动于衷,皱着眉头捏住魏眠栀的下巴,抬了一下。
女孩红彤彤的双眼还泛着泪光,睫毛还挂着要落不落的泪珠,在灯光下闪着微弱的莹光 。
程砚驰自己抽出纸巾,捏住一角,弯腰靠近魏眠栀。
在柔软的纸巾小心翼翼地按压在她的眼角时,魏眠栀屏住了呼吸。
她的耳膜和胸腔里鲜活跳动的心脏所共振,像涨潮时的海浪,汹涌澎湃。
程砚驰专注地凝着她,手法细致且小心,一毫米一毫米地擦过魏眠栀白皙的肌肤,像是在修复一件宝贵的瓷器。
魏眠栀不自觉地眯起眼睛,透过朦胧的视线,她看见程砚驰的唇角往下弯了一点点。她不敢往上看,害怕对上程砚驰的眼神。
“好了。”
程砚驰直起腰时,带起一阵含着薄荷的风,他胸前的泪渍十分扎眼,在提醒魏眠栀刚刚是究竟如何毫无形象的埋在程砚驰怀里哭的。
但程砚驰并没有去注意那片深色,他将魏眠栀眼前的发丝别回她的耳后。
“一个人闷声哭的话。”
他的嗓音清朗,并不常见的温柔悄无声息地占据魏眠栀的心房,连掠过的风都逐渐升温。
“会有人心疼的。”
魏眠栀用潋滟的眼眸凝着他,从少年的神情里似乎看出了怜悯。
她宁愿程砚驰对她只有冷漠,也不想他用这种同情小动物似的眼神看着她。
魏眠栀胸腔里的涩与苦翻江倒海,她极力把委屈藏起来,脑海中所有的不理智化作一把锋利的刀捅向程砚驰。
“如果你只有同情我,就不要说会有人心疼的这种话。”
*
苏川市的傍晚六点半,余晖如揉碎的金箔洒落遍地。
闵澜和程砚驰陪魏眠栀来接宋青黛。
魏眠栀一分钟内看了三次时间,闵澜只当她是她迫不及待地想见到妈妈。
“芝芝!”
魏眠栀听见熟悉的声音后抬头去看,宋青黛拖着两个行李箱笨重地朝这边移动。
程砚驰见状连忙上前帮忙。
“阿姨好,我是砚驰。”
宋青黛露出笑脸:“是砚驰啊,你和阿澜一起来的?”
“嗯,陪眠栀来接您。”程砚驰自然地接过行李箱。
行李箱已经老旧了,金属拉杆抽出来的时候还有些费劲。
“青黛,好久没见了吧。”闵澜拉住宋青黛的手,手上粗糙的纹路像砂纸似的,掌心还结了层薄薄的茧。
这都是宋青黛在魏家操劳的痕迹。
闵澜不愿在孩子们面前提这些,拉着宋青黛往停车场走去。
魏眠栀自动落在后面,跟着拖着两个行李箱的程砚驰身边。
“给我一个吧。”
程砚驰避开她的手,回道:“看好你的路。”
闵澜驱车回棠里别院,宋青黛终于有时间“关心”被晾在一旁好久的魏眠栀。
“芝芝在闵阿姨家没添麻烦吧?”宋青黛从副驾驶座回头,声音轻的像是随口一问。
闵澜接过话茬:“哪来的添麻烦,眠栀可乖可懂事了。上周我过生日,还自己偷学做了个蛋糕给我,还有织的围巾,可漂亮了。我恨不得让她一直留在我家,青黛你没意见吧?”
“诶呀这不是她该做的吗……”宋青黛挥挥手,拿魏眠栀做的这些贴心的事情当做这本就女孩子该做的事。
魏眠栀眼底的情绪像海水般翻涌起来,因为妈妈这句话,心情瞬间从顶峰跌落至谷底,失重的感觉令她呼吸不快。
突然,一只温暖干燥的手抚上她的手背,耐心地将她抠进肉里的指尖缓慢地掰开。
魏眠栀低头看,手背上多了好几道小小的红色月牙痕迹,程砚驰的手还捏着她的手指。
一旦发现程砚驰的手覆盖着自己的手,魏眠栀的感官瞬间放大,酥麻的触感顺着指尖处的神经脉络流通到全身,连后背都不禁僵直起来。
下一秒,程砚驰把手撤了回去。
魏眠栀蜷缩了下指尖,她借着调整姿势的空当用余光去瞥程砚驰。
他靠着椅背,手支在窗沿撑头,车窗玻璃映出他半张轮廓流畅的侧脸,鼻尖直挺,唇线绷直,眼睫翕动的频率像半空中飞舞的蝴蝶。可他的瞳孔随着光线的不断变换,忽明忽暗。
魏眠栀的直觉在告诉她:程砚驰也在透过玻璃看自己。
*
宋青黛对于回苏川这件事早有准备,早在半个月前就已经开始着手准备新家具,搬来的前一天特地叫了家政阿姨来打扫房子,方便自己能当天入住。
这房子是当初和魏潭安结婚时自己和爸妈掏钱买的。那时的魏潭安没几个钱,连房子首付都掏不起,可宋青黛还是不顾家里人反对毅然决然地和他领证,结婚,组建新的家庭。
空了好多年房子陌生的像座废墟,宋青黛站在玄关处迟迟没有踏进一步。
魏眠栀拍了拍她的肩膀,出声提醒她换鞋,随后拖着自己的行李箱进了房间。
脚踩在软和的地毯上,房间布置是魏眠栀喜欢的淡色系,跟在程家时闵澜布置的风格截然不同。
宋青黛总会在这些小事上体现出她的细心,让魏眠栀再次生出“她还是关心我”的实感。
魏眠栀将行李箱放在角落,扑在不算很大的小床上,被褥被阳光的味道浸透了,一股脑儿地钻进鼻腔。
这下她又重新拥有自己的家了。
手机在身旁震动,魏眠栀没立刻去接,而是看着“程砚驰”三个字在发光的屏幕上跳动。
她想起一个小时前自己搬出程家时,程砚驰那一如既往淡漠的模样,连芝士都比他看起来要难过。
也许,自己的存在在他的生活中本就是灰尘般渺小的,甚至还有些多余。只有当光照进来时,他才会发现微弱的自己。
这通电话接不接好像都没什么意义。
魏眠栀知道,程砚驰打了第一通电话,就不会再打第二通。
她任由手机作响,最后逐渐趋于平静。
*
四天假期一晃而过,年级主任宣布要让高二所有年级的学生搬进高三教学楼内。
高三教学楼单独坐落在校园的最末,说是要营造安静易于学习的氛围,但是它旁边还有片竹林,经常会有早恋的小情侣抽空在竹林里“约会”。
魏眠栀收拾了书本和凌珂怡一起去高三教学楼。
路上高一的学生们还在不疾不徐地往高一教学楼走,大家有说有笑的,手里还拿着没吃完的早饭。
虽然换了教学楼,但分班依旧没变,两个人找到理3班的教室,见大家都是随便找的座位坐,于是魏眠栀和凌珂怡自动变成了同桌。
凌珂怡屁股一挨椅子,整个人如同泥水般糊在课桌上,没想到沾了一脸的灰。
“啊啊啊啊啊我忘记擦课桌了!”凌珂怡哀嚎着,接过魏眠栀递过来的纸巾,恨不得把桌面上的漆给擦掉一层。
陆陆续续有同学抱着书走进教室,程砚驰却一直没出现。
魏眠栀收回注视门口许久的目光,有些失落地开始整理自己的桌面。
“眠栀,我妈昨天给我牛奶买了一身小衣服,可可爱了,到时候给你拍照片看啊。”
“好啊。”
“我就知道我妈还是喜欢牛奶的,虽然我一开始提出要养牛奶时她头发都炸成黑魔仙小月了,但到最后不还是欣然接受了牛奶。”凌珂怡露出得意的神情,两条眉毛快要飞到天上去了,“你说,做父母都是不是都口是心非啊?”
魏眠栀咬了咬嘴唇。
“我不知道。”她声音干涩,“也许吧……”
话音未落,教室后门被人不轻不重地推开,一束耀眼的阳光照亮最后一排。
程砚驰单肩背着包,直接在靠近后门的座位坐下。
魏眠栀望过去,她与他中间隔了有半个教室那么远。
只对视了一眼,程砚驰脸色变得不太好,冷淡的仿佛刚从寒潭里爬出来。
“程砚驰咋了?”凌珂怡也看出来了,悄悄戳了戳魏眠栀的肩膀。
魏眠栀收回眼神,声音听起来很是从容:“可能,刚从北极看极光回来。”
“噗。”凌珂怡忍不住漏出笑声,“眠栀你的幽默有时候真的蛮冷的。”
“对啊,所以说是冷幽默嘛。”魏眠栀也陪着弯了弯唇角,但她的眼睛越是没有笑的。
她听见程砚驰在和齐朗说话,声线依旧不正经,混合着淡然的愉悦。
她还听见什么“暑假去哪儿玩”、“暮姐明霁全包了”之类的话。
魏眠栀知道,那晚自己的话戳到程砚驰的痛处了,以及手机里那通并未接通的电话,都在宣告着,自己主动将程砚驰越推越远。
而她也在这一瞬间意识到,原来心口处那阵阵酸胀的悸动,叫做喜欢程砚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