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已至。狂风在松树和香樟树下、在如火如荼的竹林中、在寺庙的屋檐下呼啸而过。空气中弥漫着花瓣和绿色的碎片。

    有时，一片片细小的火石刺痛了脸庞，齿缝间吹来令人不舒服的沙砾。愤怒的灰色乌云从北方，从大西洋的西面，从我们称之为黄海的 "又黑又粗 "的海水的东面高高地堆积起来。整个苍穹都在煎熬。风在多股气流的夹击下，不时在灰云中撕裂出巨大的漩涡，让太阳在光的雪崩中坠落。夕树看到影子和太阳像幽灵一样从花园里一闪而过，感觉到寒冷和温暖在它们的摇晃中交替。樱花树的枝条被狂风吹得摇摇欲坠，一簇簇尖尖的花蕾刚刚露出一丝粉红色。李子树光秃秃的，只剩下几片怯生生的绿叶。时不时有树枝折断，掉落在铺着碎石的小路上，立刻就有一位蓝袍园丁上前捡起。

    在这间怯懦的房子里，由纪就像一个蜡制的自动机，只靠听觉生活。街上的每一声啼哭，门铃的每一次风铃声，都给她带来希望和忧虑。铁城面无表情地忽略了这种日益加剧的压力，但伊里亚怜悯的目光却更多地投向了她的孩子。仆人们独来独往，窃窃私语，交换眼神。

    现在，挡住街道主线的竹篱笆弯下了腰，有时几乎贴到了地面上，在试图把它们竖起来的木条的束缚下蠕动、伸展、吱吱作响。除了竹篱笆 "沙沙 "外，篱笆的内侧还有一排残酷的橘刺。

    由纪贪婪地注视着这场元素冲突。突然，一阵卡门的情歌随风飘来。这正是她所期待的声音。她的小手在丝质的袖子里寻找对方，紧紧抓住，以至于指甲折断。歌声再次响起，这次离大门更近了。这是一个奇怪的、不协调的音符，仿佛一只英国百灵鸟从伤痕累累的树篱中冉冉升起。由纪听到隔壁房间有动静，哲丈坐在书堆里。也许是巧合，铃美恰好在这个时候给她端来了一盘新茶。蓝色的园丁们在众目睽睽之下一起漫步，弯下腰，似乎在讨论一株植物灌木的状况，现在它已经被打倒了。

    其中一张纸的背面方方正正地落着一张带翅膀的奇怪信笺，一张用鹅卵石压着的外国纸片。由纪看得清清楚楚。老苏苏梅闷哼一声，蹲在原地。女孩给自己倒了茶，平静地喝着。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园丁连看都没看一眼，就把那张废纸像折断的花蕾一样拿了起来，然后把它连重带轻地塞进了自己的袖子里。

    卡门的歌声停止了。铃美最后狡黠地看了一眼，从房间里溜走了。由纪用一只手按住自己的喉咙。唱这首应答曲也无妨。即使她的父亲和狱卒听到了又如何？

    如果歌声一响起，就连他们的手艺也记不起来了。

    那么，皮埃尔就会明白，她听到了，但她是个囚徒；甚至连他扔出的纸条也收不到。有一次，两次，洁白的嘴唇张开了，细长的喉咙僵硬地想要回答一句话，但没有声音。就像噩梦中的梦境一样，人们想要大声呼喊，却发现声音消失了。

    现在，她父亲站起来了。她听到他迈着长长的、摇摆不定的步子穿过屋子。在门口，她听到他踢了踢木屐，对奥丸山发出粗声粗气的命令。然后，刺耳的脚步声从花园的石头上传来，小铃铛哗哗作响，门板砰地一声关上了。

    "妈呀！"她听到老苏祖梅喊道。"这不是我认识了五十年的主人。他一定是被狐狸精迷住了。"小丸子 "扑哧 "一声笑了出来，老太太赶紧把笑声压了下去。客房里的伊里亚像猫一样蠢蠢欲动。由纪知道，所有的人都在反对她--间谍、敌人。女孩想到了基督教《圣经》中的诗篇。"他们四面环绕我。我在网罗之中"。她跑到花园里，倾听街上是否有暴力的声音。除了风的呼啸声，什么也没有传来。铁城突然又回来了。由纪强忍着一定会看到的厌恶神情，走到他面前，没有质问，而是用憔悴的目光打量着他的脸，寻找他和皮埃尔之间至少是意志冲突的可能迹象。在她不正常的精神状态下，她觉得皮埃尔的某些想法一定会附着在他的敌人身上，从而传递给她。但是，哲约的脸就像厨房架子上苏苏梅的一个茶罐的釉面一样，面无表情。

    夕纪无法再呼吸过重的空气，她从房间里拿起一条灰色披肩，又大胆地走到花园里。雨已经完全停了。风虽然来得更猛烈了，但间隔时间越来越短。夕纪穿过暂时的平静，来到了荒凉的小池塘边。周围的岩石显得更加苍老、灰暗和萎缩。边上的几株植物已经扭曲、裂开。

    有一棵被掀翻了，赭色的树根紧紧抓住不友好的空气，常青的树枝深深插入颤抖的灰色水中。

    暴风雨似乎惊奇于一个女孩如此弱小的身躯竟敢承受它的力量，它蹲伏着，咆哮着做最后的努力，将它那无边无际的威严全部投向了她。她被打倒在岩石上。如果不是披肩的保护，她可能会失明，黑色的长发可能会被扯断。呼吸瞬间停止了，但随之而来的是兴奋。她抬起头，微笑着向暴风雨发出挑战，让它从她的嘴唇中攫取她微弱的灵魂，并像花瓣一样，载着它在流动的天潮中远去。蓝袍园丁们蹲在岩石的遮蔽处，惊奇地望着她。伊里亚的脸在阳台上白茫茫地出现了一瞬，又消失了。由纪能听到木头的呻吟声。枯竹横七竖八地绑在活篱笆上，吱吱作响，扣动，再吱吱作响，荒唐地模仿着有生命的折磨。在池塘里，梨形的水被挤压成一个凝胶状，蜷缩在一起。

    突然，风停了。她周围的紧张和恐怖的声音变成了呜咽、低语、呻吟和细微的抱怨。池塘里的水同时涌起了一朵朵小浪花，它们都用爪子拍打着大鹏鸟，要求解释。由纪站直了身子，呆呆地意识到自己慢慢恢复了理智和镇定。暴风雨把她卷走了，刹那间，她已经无法自拔。在后坐力的作用下，她对自己灵魂的栖息地产生了怨恨。

    现在，不慌不忙的园丁们穿过她的视线，恭敬地向她致意。她的目光不经意地追随着他们，却一下子被那个矮个子左袖上的一个下垂的小点吸引住了。当他们消失在拐角处的李子树下时，她沉到了一块石头上。好像她已经承受得不够了，还要再去猜测那些她永远不会看到的文字的含义！她的手瘫软下来，头也低了下去。灰色的披肩不知不觉地飘落在地上。

    女孩疲惫地打开思绪的闸门，看到的是同样一群毫无希望的来访者--所有这些人都是猜想，一个跟着一个庄严地移动着--没有面孔的生物--除了继续前进，没有明确方向或目的的半生命体。对她来说，这一切的结局是什么？没有答案。哲丈显然既不会抛弃她，也不会放弃尽快娶她为妻的决心。她的要求似乎并不高，只是想一个人静一静；然而，在某种奇怪的方式下，这却成了一种无价的、不可能得到的恩惠。

    皮埃尔的字条她永远也看不到了。她无法回答他的卡门之歌。只有格温多伦的电报是唯一的通信方式。她相信，这封电报会以某种方式送达她的手中。当 "Dempo！"的呼喊声响起时，她决心亲自冲出去索要。即使这样做成功了，她也不能对电报的内容寄予厚望。皮埃尔肯定不会想到什么，只会想到那句古老的、充满爱意的、绝望的、令人动容的呼喊："要真诚，要忠诚，我们也许还能找到幸福！"外国人是多么渴望个人幸福啊对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来说这是生活中唯一明确的目标对皮埃尔--亲爱的、美丽的、快乐的皮埃尔--来说，这就是生活本身。日本人从小就被教导要把幸福看成是常青花园里的一朵偶然的花朵，是责任的静池上的荷花。它从来不是一种激励，本身也不是一种有意识的回报。她曾试图这样教导皮埃尔，但他嘲笑她，说这是因为日本人不懂得如何去爱。

    由纪若有所思地注视着脚边一小丛干枯的蕨类植物。它曾经婀娜多姿的叶片被残酷地挫伤和扭曲，先是被霜冻，现在又被这场无情的暴风雨。"我知道这种感觉，"由纪想。"我父亲的严厉，我母亲的痛苦，还有我自己对忠诚的渴望，都让我的心拧成一团，伤痕累累"。顿了顿，她大声说："我不知道它是否认为自己真的死了？"她慢慢地弯下身子，拨开沾满泥土、粘在一起的棕色碎片。在树心处，一窝小叶子蜷缩着，就像小萤火虫，紧紧裹在丝状的绒毛里。它们似乎在她冰冷的手指下瑟缩着，仿佛在说："让我们静一静！"："让我们静静地！我们只是睡着了。那些破旧的棕色床帘给我们带来了温暖"。

    由纪又站了起来。她脸上的表情变了，她的眼睛慢慢地变得柔和，流出了眼泪。"我可怜的皮埃尔！我可怜的皮埃尔！"她低声说道。"如果他再高尚一点，如果他是个日本人，他就会说：'你最好服从你的父母，马上为你的祖国服务。'但他不会这么说！我已经答应了！"她又靠了一会儿，把枯死的蕨叶堆在他们熟睡的青年身上，然后慢慢地向房子走去。

    至少有一颗星星在她不安的星空中熠熠生辉。如果皮埃尔通过关德琳的说情，或者通过他自己的某种觉醒的幻觉，给她发电报，劝她忠于更好的自己，不管对她的誓言爱情造成多大的伤害，那么，她就可以希望嫁给那个伟大的男人哈加内，以偿还她对现在受难的父母的孝债，以表示她对日本的爱和忠诚！当然，皮埃尔不会这样做，但如果他这样做了，如果他这样做了------！

    风一次又一次地袭来，但从未像池塘边的那一刻那么可怕。昂达家和周围的邻居都发出了普通的家庭生活的声音。公鸡开始啼叫，好像暴风雪是它们自己造成的；麻雀唧唧喳喳地叫着。白色的无尾猫在竹制水沟的外沿潇洒地走着。街上传来姗姗来迟的小贩欢快的叫卖声。

    "To-o-fu-u！To-o-fu-u-u！"卖豆腐的人叫道，最后一个音节带着他特有的上扬语调。

    "芝芝！Ichiban chi-chee！"牛奶贩子在他那辆封闭的小推车的车辕间小跑着喊道。他为这辆小车感到非常自豪，因为他认为自己是山上最贵族的厨房客人。它的颜色是一种响亮的、亵渎神明的蓝色。车身两侧有两个黑边黄字的铭文。

    第一幅是中文表意文字，上面写着 "迅速送达最浓郁、最新鲜的牛奶"。下面用英文写着 "Fresh Ox-Milk Every Hours"（每小时新鲜牛乳），令人吃惊。长期以来，苏祖梅一直是这辆蓝色小车的顾客。一个细颈小奶瓶空空如也，用一根白绳吊着，就在车门旁边。挤奶工取下奶瓶，换上一个装满的奶瓶，虽然同样没有瓶塞。

    荞麦人在一根弯曲的桐木杆下蹒跚而行，桐木杆的一端是抽屉柜，另一端是装有碗、铜壶和勺子的热气腾腾的炉子。在很远的地方，铜制的抽屉把手齐齐地敲打着半满的箱子，发出咔嗒咔嗒的颤抖声，这就是他到来的信号。根据每个抽屉里干荞麦的数量，把手发出不同的声音。不用说，这个身负重任的小贩在每个大门口都逗留了很长时间，但在翁达入口处，他逗留的时间最长。与这几个小贩讨价还价是玛鲁的荣幸。随着荞麦屋的临近，她的心也怦怦直跳。

    "可爱的少女啊，是蒸熟的光荣，还是生硬的庄严？"他问脸红的少女。

    "今天是八月煮，好心的先生，如果您能赏脸给我两先令的份量的话。"玛鲁又说，她端起一个绿色的小碗，吸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道。

    邻居们已经开始谈论这种调情了。当空气中弥漫着荞麦的香味时，不止一个好奇的 "老太婆"（ba-san）从个人的家庭琐事中解脱出来，在邻近的树篱中寻找窥视孔和缝隙。

    荞麦人露出了一个鼓励的微笑。"他从孔雀石德比帽檐下侧头看了一眼说："我的顾客中最高贵的人总是喜欢把我那些不值钱的食物煮熟。

    "至于那个，你把美味佳肴做得如此美味可口，就有必要去买了。"买主憨厚地笑着说，脸上洋溢着更加红润的光彩。

    一个纤瘦的、似乎没有骨头的咖喱人，也有一双热烘烘的荞麦鼻孔，沿着篱笆悄悄地向他们走来。他觉得，这种调情可能对他有好处。

    "D[=o]-mo！"小贩惋惜地点了点头。"这东西恐怕很差。是您神圣的屈尊和怜悯之心让您鼓励了我。"他掀开大锅的铜盖，开始舀出一大份滑溜溜的东西。

    "现在在山脚下出没的那个疯狂的黄头发外国人是谁？"小贩在他岌岌可危的职业生涯中问道。

    "妈呀！"小丸子小声叫道。她伸长脖子鬼鬼祟祟地朝街上看了看 然后小声问道："这座庄严的山脚下真的有这样一个人吗？"

    "我说的是实话。你肯定知道他。在所有的路上都能看到他。他走得很快，孩子们说有两个他。他一走近他们就哭尽管他把他们甩得老远 把脸藏在妈妈的袖子里"

    "别对我说，"玛鲁提醒道。"如果苏苏梅姨妈听到我说闲话，一定会用她的烟斗烫我。但他是个了不起的外国人，是国王的儿子，他狂热地想娶我们的由纪小姐；但她拒绝了他，因为有一个更伟大的日本人在向她求婚--一个非常非常伟大的王子！"玛鲁像鸽子一样挺起了肥胖的胸脯。听众脸上的兴趣让她激动不已。

    她张了张嘴，想继续说下去，但厨房里传来的一个喷嚏让她警觉起来。"我--我不敢告诉他的名字，"她有气无力地补充道。

    "您的谨慎值得称赞，"荞麦屋严肃地宣布，尽管他在使劲咽下这块失望的石头。

    "谨慎是一种优秀的品质，尤其是作为妻子。是真的吗--呃--咳！--是真的吗，小圆子，在您高贵的家庭里主持厨房的那位古老的夫人，真的是您唯一健在的亲戚吗？"

    "嘻嘻嘻嘻！"小丸子开心地咯咯笑起来。"她确实是，最值得尊敬的先生啊，但您为什么想知道呢？"

    对方意味深长地说："很多理由都是存在的。"小丸子陶醉地喘了一口气后，让碗里的东西全部倾斜，然后湿漉漉地 "砰 "地一声掉到了地上。小白狗计算好了自己的机会，收获了智慧（如果不是美德的话）和喜悦的叫声，下山去了。

    "宽农救救我！"女孩在灾难面前喊道。"为此，我可能会被痛打一顿！"

    "不，少女，冷静！"英勇的青年说。"我将免费归还它。把碗给我！"她颤抖着照做了。他们的手指在鼠尾草绿的碗沿下相遇了。玛鲁圆润的脸庞焕发出前所未有的光彩，宛如一朵牡丹。

    "丸！马鲁！"一个声音从里面传来。"是荞麦人在煮你吗，你怎么还不走？没用的流浪汉让他马上离开！"

    "是苏苏梅姑妈！我得走了明天你又会在我们的破台阶上庄严地停留，不是吗？"

    "虽然在夜里我应该神圣地退隐，但明天这个时候，我的鬼魂会回来给你送荞麦的！"老绅士抗议道。随着又一次狂喜的喘息和两双斜视的小眼睛的交错，这对情人分开了。片刻之后，金属把手发出的奇特的咔嗒声和吱吱声又从即将消失的狂风中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