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唐策马奔行,赶到河畔,战马起伏中,顺手从肩甲上拆下了半截赤色箭杆的箭头,心中想起乱军中那个箭如惊雷的汉子,随手扔在地上。抬头间,只见部下十余骑立在河岸边,人马竟似有瑟缩之意,不禁心头恚怒,面甲下的脸色渐沉。
灵州骑兵见将军抵达,各自点头行礼,向两边分开,为他让出了视野,一片耀目的金红,便猛然刺入了黑甲将军的双瞳。
“艹!这疯子怎地在此?”风唐凝视对面河岸上那丈许高的赤红纛旗,还有旗下身着金红双色铠甲的雄壮骑兵,恨恨的掀起面甲,朝身侧吐了口唾沫。然后抬手从颈中扯出一枚铜哨塞到嘴里,一阵低沉的嗡鸣声响起,远远的传了出去。
马蹄声响,随后赶来的青衣文士在他身侧驻马,开口问到:“对岸是北朝兵马?可知是哪一部吗?话说,将军这哨子,没见你用过啊。”风唐闷声道:“娘的,那是北边的老九,萧景珩那疯子!”文士讶道:“北朝九皇子萧景珩?听说是位骁将啊。”风唐骂道:“艹他娘!谁家皇帝的儿子亲自冲阵,他就是个疯的!”一把将铜哨塞回怀里,继续骂道:“做皇子的不在府里喝酒玩小娘,练得那般武功射术想杀他爹篡位吗!前年在九郎山,就是这厮一箭射死了我的铁羽!艹,下回对阵,老子非得弄死他!”文士知他爱鹰成癖,不禁哑然,风唐又道:“我这铜哨,能让飞羽半个时辰不下落,免得又遭了这厮的毒手。昨晚那个神射手,不论在军中还是江湖都算是一等一的人物了,却也比不得这疯老九。”
文士点头,看了一眼河道中被乱箭射死的人马,说道:“主公交代的事,如今也算办完了,谢明渊旧部,都已了结在这里。将军,如今两国未曾开战,不如先退?”风唐点头,招呼麾下兵马缓缓后撤,对岸的北朝骑兵目光冷漠,注视着灵州骑兵渐渐远去,始终未动。
谢昭宁从昏沉中渐渐醒来,只觉双臂被人抄起,拖拽着前行,双脚拖在地上,被碎石磕得生疼。恍惚间,被一路拖到河岸之上,抄着她的两人同时松手,将她砰的一下摔在一匹战马跟前。
谢昭宁只觉浑身酸痛,全身骨头仿佛散了一般,她挣扎着撑起上身,努力抬起头,看向马上的骑士。但此时她头脸多处受伤,眼睛也肿了起来,用尽气力,也只看到了踩在鎏金马镫里的那只金丝缠绕,明珠点缀的战靴。谢昭宁身子一颤,低下头施礼,低声道:“难女柳……十娘,拜见殿下。”
“咦?”马上的男子微感惊讶,清冷的声音传来,“有意思,未见我面,何以敢称殿下?”谢昭宁并不抬头,“北朝礼制,亲王服团蟒,准饰七星,见殿下服饰,是以知之。”
萧景珩低头看着马前的女子,目光变得凌厉而幽深。他轻轻扬起嘴角,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有趣。”谢昭宁继续说道:“难女与同伴皆为南朝犯官家眷,被边军追杀,流落至此。南朝已无立锥之地,于北朝也无容身之所,垦求殿下收留。”萧景珩身边一骑朗声道:“大胆!你这女子来历诡异,怕不是南朝细作,也敢妄言!”声音清脆,却是一个女子。
谢昭宁辩道:“难女举家殁于南朝,杀父毁家之仇不共戴天,我虽不才,自幼随家父饱读经史,南朝风土地理,尽在我心,可为殿下助力!”
马上的女子正要说话,萧景珩抬手:“红缨,无妨,可准她一试。”红缨正要再劝,萧景珩对谢昭宁说道:“孤麾下百骑,皆一时翘楚,你自诩有才,便给你一个机会,替你同伴收尸之后,自己到我帐下来吧。”
谢昭宁如遭雷击,耳中嗡嗡作响,她猛地起身,跌跌撞撞的向河边冲去,不多时,凄厉的哭喊声撕裂了清晨的冷风。
萧景珩冷眼看着河边跪地哀哭女子的背影,拨转马头,向北而去,众人列队紧随其后。红缨跟在萧景珩身侧,开口道:“殿下,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就这么留在身边……”萧景珩从腰间取下一面铁牌抛给她,笑道:“交给你去查。若是没有不妥当,就归你管教,孤麾下也有日子没进新人了,管她是什么人,没仗打的日子,权当是调剂。你去试试她,随你做主。”红缨无语的接过铁牌,勒马回头,向来路奔去。
古河道中,谢昭宁强忍悲痛,从箭丛里抱起碧桃伤痕累累的尸身,一步步的走到北岸,望着高高的河岸,四下打量容易攀登的所在。突然一声马嘶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抬头看去,只见一位长相英气的女子立马于岸上。
红缨打量着眼前的女子,见她长发散乱,面容青肿,眼光迷离,怀中抱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小姑娘。她心中警惕不减,仍难免有所触动,生出几份怜悯来。微一沉吟,跳下马来对谢昭宁说道:“殿下麾下不留无用之人,殿下宽宏,今日给你一个机会。”她从腰间拔出一柄一尺多长的短刀,插在地上,又取出铁牌,展示给谢昭宁后,挂在刀柄上,“你执殿下腰牌,三日内找到营地缴令,便算你有资格参与竞争殿下军中职位。”说完,红缨扳鞍上马,原地转了一圈,略略迟疑,又取出一个水囊扔在地上,道:“你若要葬了这小姑娘,便多垒大石,免得野兽损伤尸身。还有,不要误了时辰。”说罢打马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