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好”、“是是是”、“没问题没问题”，许楠手里的中性笔在笔记本上龙飞凤舞地游走，点头如小鸡啄米一般。

    胡老师从乔教授办公室回来后宛如打了鸡血，手指关节扣着会议流程表：“设备一定要提前调试，会务电脑准备两台，会议材料的样式你也要特别关注……”俨然要把多年的会务经验压缩成三小时速成课。

    感觉下一刻胡老师就要说：“为师再没什么可教授与你，日后如若惹出祸来，不要把为师说出来……”

    眼见许楠已经走神儿，胡老师才后知后觉已经讲得口干舌燥，于是端起泡着红枣的保温杯，猛喝一大口，“怎么样，都记牢了？”

    “您放一百个心！”许楠很感激胡老师的倾囊相授，心里早就和孙悟空看待菩提老祖一样，把胡老师当作自己的师父了，“保准不给您惹祸。”

    胡老师“噗呲”一声笑出声来，“咱们接触这么长时间，我还不知道你靠不靠谱？可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不懂。”

    许楠听得如坠五里雾中，心想不就是组织个会议，怎么搞得像排兵布阵似的？

    谁曾想胡老师的嘴简直开了光。

    胡老师已经开始休产假，临放假前又叮嘱好几遍一定要好好表现。许楠背负着师父的嘱托，会议当天七点半就顶着黑眼圈，咬着煎饼果子，在会议室一一核对清单：

    物料摆放，over；

    设备调试，over；

    吞下马上要冷掉的煎饼果子，over；

    批量咖啡预订，over。

    建模脸冷脸进场，over。

    等一下，好像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划过去了。

    许楠艰难地从日程本前抬起头，原来是已经被自己得罪干净的乔教授。

    乔宇素来习惯凡事提前准备，比如开会喜欢早到。本想着趁空挡处理积攒了几天的邮件，结果推门就见会场后排立着个穿着牛仔裤的女孩，正俯身在本子上写写画画。

    他回忆课题组内的学生们，哪个都对不上。

    哦是了，是刚来的课题组助理。

    乔宇心里有一股无名的小火苗翻腾起伏，“这场会议但凡有一点失误……”

    忽然对上一双从笔记本边缘抬起的眸子。

    纯净，通透，带着粼粼的波光，眼尾微微下垂的弧度透着稚气的懵懂，像一只鹿。

    焦灼的情绪突然被某种温软的安抚。

    乔宇仓促别开脸。

    不可思议，明明打过两次照面，此刻再见怎么有这么奇怪的反应？

    重看一眼，那双眼睛还在看他，他不知道怎么应对，再一次撇开头，心脏却开始扑腾腾地乱跳，“一定是气狠了”他这么解释。

    为掩饰紊乱的心跳，他快步走向前排座位，金属椅腿划过地砖发出刺耳锐响。

    但许楠不是很能理解，在她的角度来看，乔教授可是连瞪她两眼，这是得有多嫌弃……

    唉，谁让他是领导呢，许楠打算迎难而上，主动破冰。

    “乔教授好”，许楠艰难地挤出一个笑，“您看看会议布置是否合适？”

    乔教授大概是在忙些什么，半张脸隐在笔记本电脑后，一副专注的样子。

    听见她说话也只是简单地嗯了一声，连眼睛都没抬。

    许楠鼓着脸，默默地找了个会议室最末尾的座位坐下。

    课题组的学生们陆陆续续地都来了，会议很快开始。屏幕上的PPT播放得飞快，许楠托腮望着满屏公式和图表，一个头两个大。

    她不是经济学相关专业，看不懂一点。不过这不妨碍她感叹每位课题组学生们的学术水平，所有人汇报的时候都神采奕奕，自信又张扬，和私下与她接触时不完全一样。

    不愧是A大啊，许楠觉得他们说的一定都对。

    会议时间过半，许楠的手机嗡嗡作响，预定的咖啡到了，她悄悄从后门溜出去拿。

    筹备会议期间胡老师特别嘱咐，其他人都好说，要记住秦教授上了年纪不喝咖啡只喝茶，乔教授只喝双倍浓缩冰美式，品牌不限，双倍浓缩是重点。

    今天秦教授没有参会，所以只需要准备咖啡。

    她核对了一遍数量，又在一众普通美式、拿铁中找到了那杯特殊的双倍浓缩。

    估摸着会议再讨论十分钟就可以送咖啡进场，在会议进程中起到一个逗号的作用，结果课题组裴博士微信她，“江湖救急，BOSS正在发火，亟需咖啡灭火！”外加一排大哭表情。

    “那我就更不能进去了，咖啡因容易让人更激动。”

    换来裴博士另一串大哭表情。

    咖啡可以晚十分钟入场，瓜田里新摘的瓜却必须马上吃上。许楠悄悄把后面开了一个缝。

    会场的气氛堪比暴风雨前的海面，乔教授骨节分明的手指扣击桌面，“我浪费了这么长时间听你们的汇报，结果就是这些？”他锐利的眼光扫视全场，许楠看见有几个同学已经在擦汗了，“这种质量的报告我这都过不去，还想给秦教授看？”

    好家伙，真的是一点不留情面。

    看来果然是需要一杯咖啡。许楠感觉自己接了一个史诗级难度的任务，叫做“平息乔宇副教授的怒火”，道具是一杯双倍浓缩冰美式。

    我来了，课题组的同仁们，我来拯救你们。

    在大家期盼的眼光中，许楠艰难地打开了会议室的大门，化身人型咖啡配送机，颤抖地将“任务道具”放在乔教授的手边。

    乔教授那双消瘦而修长的手指莫名一顿。

    不知怎么的，大家就是觉得乔教授的怒火在那一刻略有收敛，纷纷向许楠投来感激的目光。

    大家伙儿不用谢，这是我应该做的，任务已完成，勇士们继续努力。

    乔宇余光扫过虚掩的门，忽见一个瘦小的身影若隐若现。他不动声色的看着那个身影贴着战战兢兢地推门而入，殷勤地往他手上塞了一杯咖啡。

    他克制着不去看那双让他心慌意乱的眼睛，却能感受到小助理的如释重负，甚至在给其他人发咖啡时带着点得意洋洋。

    乔宇听见自己胸腔里那根紧绷的弦"铮"地轻颤一声，余韵久久未散。

    他闭上眼睛，长叹一口气，“你们挨个重新汇报，遇到问题我随时打断。”

    会议室的低气压终于被打破，气氛活跃起来。因为大家清楚，乔教授这是打算放大家一码了。

    放大家一码的乔教授仿佛换了一个人，重新恢复了斯文帅哥的属性，微笑着和同学们你来我往地讨论起来。

    许楠缩在会议室的后面，悄悄用手机拍下一张照片发给付晴晴，命名“乔教授发飙后的微笑”。照片中的乔教授神态自信洒脱，一缕听话的阳光恰到好处地洒在他微扬的嘴角，柔和了他平日里凌冽的面部轮廓。

    随手一拍就是这样的效果，啧啧。

    晴子估计在忙没有回复，于是许楠只好继续百无聊赖地旁观会议进程。

    现在乔教授正侃侃而谈，舌战群儒。这么年轻就能评上副教授，果然是有些东西。

    而且这个侧脸，这双手，这沉稳的嗓音……打住打住，想想开会前他瞪自己的两眼，她连忙提醒自己：差距太大，得保持冷静。

    会议接近尾声时，许楠已困得眼眶发酸，强忍着揉了揉眼睛，盘算着散会之后怎么打扫会场。却听见乔教授开口道：“小许会后整理一份纪要，把今天提到需要改进的要点都列出来，明天上午发给我”。

    谁？哪个小许？是我吗？

    许楠艰难地抬起头，发现所有人都用同情的目光看着她。这时她才意识到，课题组里只有她姓许。

    “散会。”乔教授收拾了东西，起身离开。

    呆若木鸡的小许此刻大脑已经一片空白。胡老师之前根本没有交代会后还要写纪要，所以整个会议她一句也没听进去，更别提做笔记了。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让她如何下笔？啊胡老师，这就是您说的“暗箭难防”吗？

    已经走出会场的裴博士突然折返回来，偷偷塞给她一个录音笔：“会议我录了音，给你。”看着许楠瞬间复活的表情，他不好意思地轻咳一声，“不过写纪要我可帮不上忙了，刚刚乔教授对我的报告‘痛下杀手’，我得赶紧回去修改。”

    “裴博士，你真是我的大救星！”许楠紧紧攥着录音笔，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你给我的录音已经救了我一命了，哪能让你帮我写东西呢？”

    “客气什么，是为了报你送咖啡的恩。”裴博士脸颊不自然地泛起一抹红晕，随即假装看表，“时间不早，我先走啦。你好好写吧，乔教授对文字超级敏感，要求可高着呢。”

    本以为拿到录音就成功了一大半，毕竟大家都是中国人，说的不外乎是中文，还不至于写不明白吧？

    然而，许楠窝在沙发上，捧着电脑听着耳机中传出来的各种中英夹杂专业名词，很绝望。

    付晴晴加班回来的晚，进门就看到许楠摊在沙发上，一脸生无可恋，“这是怎么了？我今天太忙了，没来得及点评你发的绝美照片。是被你们乔教授天使般的外貌征服，想着怎么一举拿下？”

    “他是魔鬼。”许楠哀嚎一声，彻底倒在沙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