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楠对照着胡老师存档里的模板，勉强拼凑出会议纪要初稿。她长舒一口气，抬头发现天边已泛起鱼肚白，熬了个通宵吗？
这种熟悉的透支感瞬间将她拽回大学期末周。因为没什么追求，所有课程都是左耳听了右耳就飘走，许楠的每个考试周前夜，都是伴着落下的月亮和升起的朝阳。
打起精神重新看了一遍纪要内容，许楠知道离乔教授的要求肯定还差十万八千里，是昨天疯狂搜索的专业名词，还是逻辑混乱，或者压根连文体都错了？越想脑子越乱，所有的思绪互相缠绕在一起，最后在她没办法加载的大脑内搅成一团乱麻。
“反正怎么改都是错。”许楠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哪怕她写出花来，A大副教授——尤其是30岁就评上副教授的人也不会满意的，何况他压根就看不惯自己。
放弃挣扎，直面命运。
她一不做二不休，把文件放进邮件发件箱，光标在发送键上徘徊三圈后重重落下。
“妈呀！”付晴晴起床路过客厅，看到许楠睁着失神的双眼歪在沙发上，还以为要跳转到命案现场，差点冲回去找手机报警。
“大姐，你把我的瞌睡都吓醒了。”
许楠艰难地抬了抬手，算是证明自己还活着。
“你是一夜没睡吗？”晴子凑到沙发边上，看着许楠通红的双眼，“以前只觉得你的眼睛大，现在全是血丝，看起来好恐怖。要不今天请假在家补觉吧……”
“不行！”许楠艰难地从沙发上爬起来，好像一具生锈的铁人，一动弹仿佛浑身的关节会咯吱咯吱地响，“我不但不打算请假，还要让乔教授当面看写的怎么样。”
“正所谓克服恐惧最好的办法就是直面恐惧！”
付晴晴看着一个箭步冲向卫生间，喊着口号的许楠，直觉觉得，她肯定是疯了。
在办公室猛猛灌进去一大杯咖啡后，许楠顶着两圈黑眼圈，鼓起勇气敲响了乔教授办公室的门。
“请进。”门缝漏出的声线裹着机械键盘的脆响。
这还是许楠第一次进乔教授的办公室，本以为办公室会像电视里演的一样，充满职业精英的感觉。
比如硕大的办公桌上孤零零地摆着一体机和金属桌牌，上面标注金灿灿的“乔宇副教授”；墙边的展示架摆满了荣誉证书和名人合影；办公桌后面皮质老板椅缓缓转过来，一身西装、带着金丝框眼镜的霸道教授冷冷的看着自己……
结果很出乎意料，乔教授的办公室就好像哪个年轻人的书房。
刚进门映入眼帘的就是满墙的书架，书架上错落地摆放着各种专业书籍。办公桌虽然确实很大，但是被三个大显示屏、两个主机和若干电脑外设占据，放个杯子都有点困难。
门口勉强预留的会客区域，摆了一张小巧的双人沙发和茶几，但是明显使用率不高，堆放着很多杂乱的资料，沙发边靠门的一侧竟然奇迹般地放下了个不算小的茶水台，饮水机、打印机和乱七八糟的小物件随意摆放在上面。
感觉，有些温馨是怎么回事？
不过这么小的空间，许楠一时不知道乔教授藏在哪里，只好待在原地，轻轻叫了一声，“乔教授？”
乔宇今天没有课，因为过几天有个非常重要的科研项目到了验收阶段，此刻正在抓紧准备汇报材料。
听见有人开门进来他没有抬头，听见有人叫他，才把目光从显示屏上挪开，抻着脖子绕过显示屏向外看去。
原来是那个姓许的小助理，她捧着几页纸，眯着满是红血丝的眼睛茫然地站在办公室中间。
不知怎么，他一时间有点慌，用眼神快速扫了一遍办公室，生怕有什么不该出现的东西影响了自己的形象，随后很快意识到这是在办公室。
乔宇在心里唾弃了自己，是失心疯了吗？冷静！
要不说长的帅的人有优势呢，许楠本来满肚子火，心里不知道腹诽多少次“乔教授是魔鬼”，但当乔教授从电脑显示屏后面出现的时候，她立刻决定原谅他。
昨天的商务版乔教授消失了，此刻他穿着宽松的卫衣，头发凌乱，斜倚在椅子上侧身向自己望过来，活脱脱一个居家版爱豆。许楠觉得自己直接过来挨骂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乔教授，抱歉打扰您。您安排我写的会议纪要写好了，给您发了邮件。”许楠把手里的文稿往前递了一递，“另外如果您方便，也想请您抽出一点时间当面指正，我根据您的要求再修改完善。”
后知后觉，乔宇想起昨天会议快结束的时候临时起意，让坐在后排那个无所事事的小助理写会议纪要。
“恩，你先找地方坐。”乔教授拿起文件，一目十行地看起来。
许楠正打算“找地方坐”，结果地方还没找到，就听乔教授说：“你……”，于是连忙回到办公桌边，拿起笔，支着耳朵等着。
“你写的这是什么东西。”
……
乔教授，你的言语过于直白了，我很受伤。
乔宇抬头又看了一眼小助理，这回小助理不但眼睛是红的，连脸都变红了。
怎么了？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吗？他心内大慌，一时间只想着怎么补救，于是慌忙地从座位边拉出一把简易折凳推给小助理安排坐下，一边随手从桌上捞起一支笔，在不成形的纪要上写写画画。
许楠坐在乔教授的桌边，脸上的余热还在，看着书桌后的男人奋笔疾书，又很感动。
多好的领导啊，虽然说话不留情面，该改的时候是真上。丝毫没有霸总剧中演绎的那样，因为不满意女主做的方案，直接把文件甩在女主脸上，冷冷留下一句：“我不满意，回去重改！”
停！许楠提醒自己不要自动带入女主身份。在霸总剧中，你应该是在霸总路过办公室开间的时候，站在镜头边缘那个星星眼的路人甲。
乔教授此刻可顾不上脑补小剧场，他好像考试还有五分钟就结束，结果发现作文还没写的学霸考生，东西都在脑子里，此刻只有一个想法：“死手，快写！”
办公室很安静，除了电脑的风扇声外，只能听见乔教授刷刷的写字声。
因为领导一句批评的话就红脸实在是有些幼稚，许楠有些尴尬，于是不自然地偏了偏头，试图转移一下注意力。
办公桌的三块显示屏铺满了各种运行的程序和数据，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程序员呢。
许楠也是昨晚写纪要的时候才知道，乔教授他们的研究要涉及到大量的数据计算，所以编程是必备技能。
对啊，她突然自洽了。本来就不是经济学专业，而且这可是A大，做的研究肯定是超级领先，她自然很多东西都不知道，有什么好羞愧的。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乔教授终于停笔，把修改后的文件递给她。
许楠连忙接过来，哪怕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低头瞄了一眼也两眼发黑。
对面的人又补了一句重击，“你参考修改吧，明天给我”，随后又补了一句，“发我邮箱微信提醒我就行，不用直接过来。”
“好的，谢谢乔教授。”对面传来小助理干巴巴的回复。
乔宇把文件递给小助理，没再看她。这么简单的材料写的乱七八糟，他已经违背原则耐着性子全篇批注了，要是看到她耳朵也红起来怎么办？自己写吗？
听着哒哒哒出门的脚步声，乔宇看着满屏幕的数据发了一会呆，小助理进来前想好的思路完全消失了，他无奈地靠在椅子上，看来晚上得熬个大夜了。
门外的小许也很无奈，满篇形式各异的修改符号和批注像天书一般。她在仔细核算今天晚上不加班的可能性，很快得出结论，在劫难逃。
裴博士正巧从乔教授门口路过，于是俩人一起往课题组办公室走。“裴博士，太感谢您的录音笔了，救了我的命。”
“怎么？见过许教授啦，纪要已经过了？”
许楠无奈地撇撇嘴，“那倒没有，乔教授看不懂我写的是什么。”
裴博士听了嘿嘿一笑：“正常，我们都这么被乔教授说过。在他手底下工作，要有一颗大心脏。”
“怎么？他经常这么说你们？”许楠瞪大了眼睛，“我以为昨天是意外状况。”
“哪能啊，昨天是常态。”裴博士无所谓地笑了笑，“乔教授是天才嘛，天才总以为大家都和他水平差不多，看谁写的东西都不满意。想明白这一点就不会因为他的一句话不舒服了，反而如果他哪天认可地点个头，还会高兴好半天呢。”
他低头看到许楠手里标注得好像摩斯密码一样的文件，“这是？”
“乔教授忍无可忍，给我写了一大堆批注让我改。”许楠欲哭无泪，“估计今天晚上又要熬夜了”。
裴博士疑惑地看了一下文稿，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