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时不时有就餐的人进出，嘈杂的背景音掩盖了大半谈话内容。乔宇站在装饰柱后，距离那两人有些远，只能断断续续地听到几个词。
但他一向善于抓取关键信息。
裴天琪希望小助理和她一起去B市；小助理虽然拒绝了，但是语气十分温柔；最后，那句“乔教授讨厌我”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
写会议纪要有进步，筹备会务有进步，这回察言观色的能力进步也挺大。
乔宇冷笑一声，他觉得自己简直是个笑话——明明应该由他来观察别人的生活，结果反倒被所谓的“别人”观察出这么一个结论。
原来自己克制的关照和必要的严谨，在她眼里，竟化作讨厌的证明。
大厅另一侧的两人又说了几句，先后分开。裴天琪将那盆多肉寄存在前台，神色如常地回到包间，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乔宇再没有回去继续用餐的热情，他给裴天琪发了一条简洁的信息，“临时有事，先回去了。”
他大步走出餐厅，冷风扑面而来，却无法吹散他内心的烦躁。小助理早已不见踪影，大概是回去继续加班，也可能是直接回家了。乔宇站在夜色中，心里空落落的。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竟然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原本井然有序的生活，似乎被她的那一句话打乱了节奏。
等乔宇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站在学院楼下。
一层大会议室的窗子此刻透着明亮的光，人影穿梭。这大概是会务组正在集中办公。他本能地朝会议室走去，却在门口停住了脚步。
不要进去，他这样告诫自己，进去又能做什么？质问她的误解？还是解释自己的态度？
乔宇又转身朝自己办公室走去。看着沙发边散落着没来得及收拾的资料，他突然想到什么，于是在柜子里翻找了一通，确认东西找到了，终于松了口气。
他把东西放在办公桌上，手里握着手机，指尖在屏幕上停顿了许久。
最终，他还是没忍住，发送了一条信息，“明天下午两点，来我办公室一趟。”
“如果方便的话。”
许楠气喘吁吁地跑到乔教授门口，看了一眼时间，正好两点。
她顺了顺气，轻轻敲响办公室的门。
没在吗？
许楠将耳朵轻轻贴在办公室的门上，试图听清屋内的声音。
她是从会议筹备现场偷偷跑回来的，也不知道乔教授找她来做什么。听着手机嗡嗡的工作信息提示，只期盼这边速战速决，她好回去继续当“人型表格”。
毫无预兆，门突然被打开。
乔教授西装革履地站在门内，居高临下地看着门外的小助理。
许楠有些尴尬，没了门的遮挡，她的偷听姿势就显得尤为猥琐。
“咳。”许楠轻咳一声，若无其事地直起身，“乔教授，您找我。”
“进来。”乔教授的语气十分冰冷。
这又是谁惹到这座“超级活火山”了？
许楠小心翼翼地走进办公室，她可不想被牵连，所以今天无论乔教授怎么发火，她都要顺着说。
看着小助理乖巧地站在一旁，乔宇的火气稍缓。
“你……”，乔宇刚要开口，小助理的手机开始疯狂震动。
她几乎是条件反射般拿起来翻看，随即皱起眉头。
估计是筹备会议的事情，他听说最近大家都在集中办公。乔宇耐心地等着小助理放下手机。
“会务筹备得怎么样？”
“谢谢乔教授关心，”小助理公事公办地回答，“参与这个会学到了很多东西。”
乔宇板着脸指向茶几上的东西，“你拿去用吧。”
许楠顺着乔教授手指的方向，看到茶几上摆着台超薄的笔记本电脑，虽然不是全新的，但绝对是今年的最新款。
“我看你还在用胡老师的电脑，万一资料弄丢了怎么办？”乔宇胡乱地解释道，“这是我自己买的，用着不顺手，给你办公。”
本以为小助理会高兴，毕竟几乎已经算是明示了。但小助理仍然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谢谢您，乔教授。”
手机震动得更频繁了。她时不时就要拿起来看一眼，仿佛一刻都不想留在这。
昨天晚上她和裴天琪是怎么相处的？反正绝对不是这么疏离，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可是乔宇偏偏不想让她走，“让你给胡老师买慰问品的事情你办好了吗？”
“啊，什么？”小助理双眼失焦，反应了好几秒才明白，低呼一声，“哎呀，我今天就预订！”
乔宇再也按耐不住内心的怒火，咬着牙低声说道：“许楠，你给我收收心。”
收什么？许楠手里攥着的手机还在疯狂震动。群里刚刚突发新闻，有一位很早就确定要出席的专家突然临时取消行程，给会务组打了个措手不及。群里的老师疯狂地找她要最新的数据，看看还有哪些专家能填补空缺。
她一时慌了神，满脑子想得都是哪些数据重要，哪些数据可以忽略，连乔教授说什么都没听到。
乔宇的手指重重叩在桌面上，“咚”的一声震得水杯都在颤动。
“我说让你把心思从无关紧要的信息里抽出来！”他抬手打散了梳好的头发，任由发尾扫过自己的眼角。
回过神的许楠第一次听见乔教授发火，惊得后退半步，差点撞上身后的书架。
乔宇闪电般站起身，抬手挡在她身后，“小心”两个字刚从唇缝溢出就被掐断，他像被烫伤似的缩回手。
“乔教授，把给胡老师送慰问品的事情忘记了，实在对不起。”许楠脸色煞白，慌忙解释，“最近也确实因为院里的会议忽略了课题组的事情。”
“您说课题组有什么紧急的事情，我抓紧处理。”
乔宇重又坐回办公桌前。
喉结滚动两下，他终是什么都没说出口，因为不知道说什么。
难道要和小助理说，处理好和裴博士的关系，然后……不要讨厌自己？
乔教授对自己很失望吧？！许楠看着乔宇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眼睛突然酸涩起来。这些天堆积的压力也在此刻达到顶峰。
自己的工作经验确实少得可怜。虽然努力追赶，争取不掉队，但在学院的会议筹备过程中压力巨大，到了每天晚上都失眠的程度。
就更别说还要兼顾课题组的工作……
“如果是按照乔教授自己招聘来的助理，想必所有的事情此刻都已处理得井井有条了吧？”她灰心地想。
许楠极力控制不要让眼泪掉下来，从脑海中搜索最近为课题组处理的工作，希望能在乔教授这里稍微挽回一些形象，“乔教授，最近裴博士要毕业，我上午已经整理好课题组的交接清单了。”
她又看了看乔宇的脸色，期望他的脸色能稍微缓和一些，“最晚这周就可以处理好，不耽误裴博士离校。”
乔宇听见“裴博士”这几个字就冒火，想努力平复的情绪再也忍不住爆发：“处理好私人感情，不要影响工作！”
私人感情？和谁？
裴博士？
许楠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她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愤怒像潮水一般涌过来。
许楠想张嘴解释，眼泪却先不争气地掉下来。乔教授的身影在她的视线中逐渐模糊。
依稀间，她觉得乔教授好像站了起来，向她走过来。
“乔教授，谢谢您的提醒。”她听见自己带着鼻音的颤声，“但也请您在批评我的时候就事论事。”
手里攥着的手机又再疯狂振动，许楠再也不想在这里逗留，转身走出乔教授的办公室。
乔宇看着小助理那双小鹿一般的眼睛蓄满泪水，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话说得实在有些过。
他本能地站起身走向她，想拂去她眼里的泪。但小助理转身走的很决绝，没有给他一点机会。
手机屏幕忽明忽暗，乔宇一把抓过用力划开。界面还停留在朋友圈裴天琪拍的一张多肉植物的照片，“新起点。”
他心烦意乱地关掉朋友圈，原以为是提醒自己接下来要给本科生上课的闹钟，结果显示是刘副院长的来电。
乔宇清了清嗓子，“您好，刘院长。”
许楠在洗手间站了好久，工作群的消息还在不停地轰炸着她，她实在没有力气点开。
自己在A大的职业道路，是不是马上就要终止了？
终止不可怕，可怕的是证明自己的努力没有任何用。
记录得满满待办事情的笔记本没有用，各种工作群中回复过无数次的“收到”没有用，反复核对信息贴满电脑屏幕的便利签没有用。
那张用各种颜色标注，体量大到在自己老旧的笔记本电脑里打开都超级缓慢的人员统计表也没有什么用。
她洗了把脸，试图用冰冷的自来水让自己冷静下来。
“没给胡老师买慰问品就是你的错，所以没什么好抱怨的。”许楠自言自语道，“先纠错，然后坦然面对。”
认真调查了各种给宝宝买的慰问品推荐帖，许楠选定了一套安全健康的宝宝护肤品套装，又给胡老师搭配了一束鲜花。
王晓盼的对话框弹了出来：“速归！速归！”
不好，看来是有人发现她临时出逃，许楠对着镜子查看，确保眼眶已经不红了，才匆匆地往集中办公的会议室跑过去。
许楠很会给自己找心理安慰，她心里默默地给自己昙花一现的A大工作生涯做好规划：
第一步，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继续做好会议筹备；
第二步，会议召开时正值自己实习期满，马上开始投简历；
第三步，在不用过多接触乔教授的前提下平稳地离职，尽快投入下一份工作的怀抱。
自从意识到自己与这颗定时炸弹的关联即将彻底切断，许楠忽然觉得能否继续欣赏理想型已经无关紧要了。
会务已进入最后的冲刺阶段，会议室里面的沟通热火朝天，“会场的布置方案审批到哪一步了？”“住宿的酒店是谁在对接？”声音此起彼伏。
她从后方偷偷溜进会议室。王晓盼冲她摆摆手，两人迅速在角落里碰头。
“你跑哪去了？”王晓盼惊魂未定，“刚才刘院长找你来着，还好我说你去洗手间了马上回来，他才被其他人拉走了，没发现你消失。”
许楠很惊讶：“我今天早上不是把最新的汇总表发到群里了吗？除了临时有一位嘉宾开天窗，其他的应该没什么大变动吧？刘院长找我干什么？”
“你没看群里最新的消息？”王晓盼举起手机递到许楠面前，“这个活儿肯定是你的没跑了。”
杂乱的聊天记录中，刘副院长的对话框显得尤为突出：“安排乔宇副教授作为演讲嘉宾替补，请做好对接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