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九)

    王都的雪已全化了,宫里的梅花落了大半,没了年前那股馥郁的梅香。

    卫庄从幕僚口中听闻,元宵两人分开后,韩非转身又去了青楼。他在京中住了快一个月,幕僚和新招的谋士往来络绎,他也逐渐熟悉了京中的世故。王城里的风月场所虽多,但韩非钟爱一处名为紫兰轩的所在。

    据说紫兰轩内的琴师与舞姬色艺双绝,朝中不少权贵亦流连此间。幕僚见卫庄似乎颇为在意,笑着劝卫庄何不亲至紫兰轩一探究竟。

    卫庄立刻皱眉拒绝了:“我对那种地方没有兴趣。”他只是心中不快。

    幕僚知趣不再多言,但心中隐隐担忧:卫庄这般,只怕将来与风流的晋亲王完婚后,两人都要受罪。

    虽然卫庄对此事颇有微词,但他也不能如何。

    即便两人完婚,韩非也是晋亲王,不是他的妻。

    元清宫内香烟缭绕,好似笼着一层薄雾,再不见半株梅树。

    卫庄与韩非到时,太上皇还在偏殿与道士讨论炼丹之术,令二人在殿中稍后。

    烟火气息中弥漫着一股难掩的清苦药味,两人相视一眼,韩非低声道:“我早与卫庄兄说了……”

    不知过了多久,金漆的屏风后,太上皇缓缓现身。他身着宽大的道袍,手握一串奇楠念珠。甫一走近,那与熏香混杂的药味便愈发浓烈。

    卫庄当即行礼,太上皇打量了他一会,好似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喃喃自语道:“原是卫家的小将军。”

    卫庄上一次见太上皇,还是十多年前在宫中,依稀记得那是个目光锐利的中年人。今日再见,卫庄却不由心头一惊——太上皇未免老得也太快了。不光须发花白,连眼睛都已浑浊不堪。

    一瞬间,卫庄的心绪有些紊乱。当真是太上皇太过苍老,还是说,这个年纪的人本来就该是如此模样?

    卫庄忽而想起韩非带着叹息的那句:“父皇是愈发喜爱求仙问道了”。原来韩非元宵专程约他出来,是为了这番提醒,可他当时却未曾放在心上。

    宫人扶卫庄坐回轮椅,卫庄垂眼道:“回陛下,家父三年前便已仙逝。”

    卫父是太上皇亲封的镇国将军,又是马革裹尸,圣上哀甚的圣旨快马加鞭传至边疆。按说太上皇如论如何也不该忘,卫庄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太上皇没再说什么,看向韩非:“老九,你与小卫将军的婚事,如今是定下了?”

    “皇兄元宵时下旨赐婚,”韩非道,“礼部还未定具体的日子,若一切顺利,想来在立夏前便能完婚。”

    太上皇忽道:“朕从前倒是从未想过你二人会成婚。”

    按说太上皇和皇帝不合,皇帝的决定,太上皇当不会十分满意,卫庄早有心理准备,却不料太上皇竟这般直白。

    他不动声色地看了韩非一眼,见韩非莫约是早已习惯了他父皇的举止,笑容不显勉强。

    当年一道读书时,韩非却没有这样的本事。卫庄不由想,这就是天家么。

    “父皇今日召我们进宫,想来不是为了谈这件事吧?”韩非道。

    太上皇注视韩非的眼睛,徐徐道:“你这性子,不像我。却也不像你母亲。”

    韩非唇边的笑意淡了:“父皇……”

    “罢了。”太上皇捋了捋长须,他尚在皇位时就蓄须,如今须已至胸前,加上这一身半新不旧的道袍,像个真正的道士,“我论了一日的道,也有些乏了。二位请回吧。”

    卫庄出宫时,天色已暗。

    他在马车上回想方才的会面,太上皇已然一副撒手朝政的模样,连几句寒暄都兴致缺缺,更别提与他单独商议军权事务。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自后方传来,卫庄掀起车帘,看到骑马赶来的身影时,却是一愣。

    是韩非。

    韩非勒住缰绳:“卫庄兄。”

    “你今日怎么不乘马车?”卫庄问。春寒料峭,入夜正是降温的时候,韩非一双修长的手上还没戴手套。

    他话才出口,脑中忽而闪过了元宵的事。韩非莫不是急着去紫兰轩,所以才改骑了马?卫庄一阵不悦,不懂表弟为何不懂洁身自好的道理,语气也冷了几分:“殿下有什么事?”

    “城里新开了家酒楼,据说菜品颇有新意,”韩非笑着说,“卫庄兄今夜可愿赏脸?”

    有了之前的经历,卫庄已知道韩非势必是有话要与他谈,淡淡应下了。

    酒楼为晋亲王留了二楼最好的雅间,外头丝竹闲闲,屋里温暖如春,窗外还能望见元宵时尚没有撤去的花灯架。

    “倒是个赏景的好地方。”韩非为两人斟了酒,感慨道,“早知如此,十五那晚当邀卫庄兄在这里品酒看灯,还免去了人挤人的烦扰。”

    卫庄心说元宵你急着去青楼,还有闲心与我对饮?嘴上不动声色:“说吧,你有什么事?”

    韩非笑笑:“并非我有什么事,而是卫庄兄有心事。”

    他说得笃定。

    卫庄开门见山:“太上皇如今这般避世,你早已知道。”

    韩非:“我一开始就说了,父皇醉心丹药。”

    卫庄低头饮酒。他当初之所以答应这桩亲事,很大程度是因为韩非声称可以替他与太上皇间走动。

    按太上皇现在的情形与态度,走动是大可不必了。然而皇帝已经赐婚,再要反悔,也太过得不偿失。

    “我只是不明白,”卫庄杯中的酒已尽,“你又何苦?”

    “何苦什么?”韩非为他续酒。

    何苦白白搭上自己的婚姻大事。卫庄心想。但这话说出来很没意思。

    “何苦与我揣着明白当糊涂。”卫庄没有再碰那杯酒,推动轮椅道了告辞。

    韩非看着他的背影,没有劝留。

    他以虚幻的许诺劝诱卫庄与自己成婚,如今真相揭开,卫庄不满也是理所应当。

    等成婚后两人同住一个屋檐下,或许就好了。韩非想。

    他还记得从前夏日的午后,屋里摆着冰块,他与卫庄躺在一张床榻上,同大人说是午睡,实则两人都精神得很,漫无目的说些小话。

    那时候他便觉得,卫庄是他天底下最好的表哥。

    倘若能一直与卫庄在一起,就好了。

    如今,终于要成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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