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次日卫庄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

    昨夜他与韩非弄了几回，但两人商量了，这本就是桩联姻，大婚夜又没圆房，若一下子如胶似漆起来，反显得奇异，恐惹皇帝生疑，是以没到最后一步。

    那时两人相拥躺在榻上，说不出的舒适惬意。卫庄心中有种从未有过的踏实安定。

    自腿疾后，太多人对他表面尊敬却内心不屑，卫庄变得寡言内敛了许多。孝期结束后，管家唐七便提起过他的婚事，可卫庄不愿相看任何坤泽。他知道那些登门议亲的，多是冲着卫家的身份，背后还不知如何议论。

    可韩非不同。

    韩非不仅是他的表弟，与他青梅竹马，两人相处时，韩非从未因他的腿疾露出半分嫌弃。这些时日下来，韩非更是处处为他着想，还愿意改了过往的陋习。

    不管这桩婚事最初因何而起，如今他们拜了天地，已然是一对夫妻。

    韩非是他的人。卫庄想，他一定会好好对韩非，一辈子。

    韩非拨弄卫庄的银发，笑着说：“新婚那晚，我们连合卺酒也没喝。若被外人知道，还不知要被如何取笑。等回晋郡，你得再补我一次。”

    卫庄牵住韩非的手，笑着应了：“好。京中已有一场，到时晋郡再来一场，好叫大家瞧瞧，天家的亲王就是不一般。”

    韩非耳尖微红，佯怨道：“卫庄兄的大礼，我可受不起。”他凑过去与卫庄耳语，“天子大婚都只办一场，你这般，居心何在？”

    卫庄笑了：“自然是说明你比天子还强。”说着不由想，倘若韩非当了天子，定也不会比韩宇差。

    他越想越是喜欢，顺势越将人按住，又亲昵了一回。

    韩非不知卫庄想的那些大不韪的，气息全乱了，他平日里疏于锻炼，遇上卫庄这样的，如何能不就擒？带了几分不甘，嘟哝道：“卫庄兄这得是多久没弄过了？”

    卫庄拥着他，轻蹭韩非的鼻尖：“自然不比你。”

    他本以为韩非常去紫兰轩，身上定会留有别的乾元的味道，早作好了心理准备，哪知这□□畅，韩非身上除了愈发浓郁好闻的水仙信素，竟没有半分别人的痕迹。

    韩非垂了眼帘。他不希望卫庄误会，可眼下还不是能坦白的时候。如果卫庄知道他频去紫兰轩是为皇帝办事，只怕不仅会生气，还会觉得他步步皆是算计。

    到时候他们的关系……

    卫庄见韩非不语，以为自己是说错话了，顿了一下：“我……”

    韩非以吻打断了卫庄的话。难得只属于他们彼此的一夜，他不想再被这些揪心事打扰。

    他们吻得太久，直到气息都有些凌乱时才分开。卫庄抵着韩非的额头，低声问：“还来么？”

    韩非摇摇头，他方才隐隐听到四更的声音，轻声道：“……再弄就要鸡鸣了。我得走了。”

    卫庄搂紧了韩非，舍不得他这般折腾后还要独自跑回房里。可他也明白，等天亮时下人们纷纷起来，若韩非那时再回去，便晚了。

    他恋恋不舍抱了一会，只好松开手：“下次，换我来你这儿。”

    韩非一听，忍不住笑了，揶揄道：“我那暗门只容人侧身而过，恐怕走不了你的轮椅。”

    卫庄认真道：“我不用轮椅。”

    韩非滞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他是打算用拐杖。卫庄左腿有疾，靠拄拐也能行动，但那样一来，便是一瘸一拐的模样，有损体面，这才一直乘轮椅。

    韩非心中一阵不忍，可若拒绝，怕更戳卫庄痛处，只好提起精神开了个玩笑：“这么一来，倒更像是在偷情了。”

    卫庄微笑，目光中带着柔情：“依你说的，等到了晋郡，我再为你在府里办一场典礼，那之后……我们就好好在一起。”

    韩非点点头：“也不必那么大费周章……”他依在卫庄怀里，眼里隐隐带了水色，“只要卧房里装扮一番，我们两人成礼，我就心满意足了。”

    晨光洒进室内，将桌案上的典籍照得亮堂堂。卫庄躺在榻上，又想起了昨夜的梦。原来他当年就同意这门亲事，只是两人分开太久，昔日的那些欢喜便好似铜镜蒙尘。

    可卫庄相信，只要悉心擦拭，镜面就会明亮如初。

    卫庄难得睡了个安稳的整觉，身心放松，竟还想再躺上片刻。只是他往常的作息十分规律，今日迟了，恐怕不妥，便起身更了衣。

    出了厢房，卫庄最先想见就是韩非，他仍有些担心，韩非出汗后回到房里会不会身体不适。问了侍者，得知韩非一大早就去了青龙寺烧香祈福。

    青龙寺虽不在主城，但都说里头的观音最是灵验，不论是谁家小儿得病，还是求姻缘子嗣仕途，皆有应验，因此香火不断。

    观音像前，韩非双手合十，缓缓跪拜。

    这些年里，他来这尊观音像前叩首祈祷过许多次，每回许的都是同一个愿望：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今日却不同了——

    今日他是来还愿的。

    昨夜他从卫庄房里回来后，许是太过兴奋，没想到昔日只能夜深人静时幻想的场景，有朝一日竟成了真。又怕日后生出什么变故，忧喜交加，直到天将亮时才闭目养神了一会，因此起得比以往更早上许多。

    一换好衣服，韩非就想到要来寺里还愿。

    待韩非起身时，身后忽有人唤他：“今日倒是巧了。”

    韩非回头，见来人竟是他的五哥，如今的吴亲王。

    吴亲王年纪与皇帝相仿，两人虽非同母，却自幼一同长大，手足之情不同一般皇子。封地因此也在亲王中最为富庶，位于鱼米之乡，掌控着大运河的关键段落，往来商船络绎不绝。

    韩非上前见了礼。他与吴亲王隔了八岁，并不相熟，仅在节日庆典时偶有交谈。

    “我早听青龙寺的观音像灵验，最擅解姻缘之难，”吴亲王笑道，“不过九弟你新婚燕尔，想来是无需再求姻缘了吧？”

    韩非心中警觉，只道：“不过早起无事，来上柱香求个心安罢了。”

    又问道：“五哥怎想到入京了？”吴亲王的封地不像他的晋郡，离京城十分遥远。

    吴亲王道：“这次进京，乃是奉诏而来。”

    韩非笑道：“原是陛下想五哥了。”

    吴亲王笑了笑，他的长相随了太上皇，嘴旁两道皱纹深重，看上去仿佛比皇帝还要年长。

    方才他遣侍从清退了殿内其余香客，话音低了几分：“说是关乎南边的姬大将军。”

    虽然吴亲王的封地与姬无夜的水师军团严格来说不重叠，但毕竟都依傍着同一条运河。何况韩非昨日方从皇帝那里得知清算姬无夜的计划，对此并不多么意外。

    却听吴亲王顿了顿，又道：“……还有红莲公主。”

    红莲是太上皇最小的女儿，老来得女，在一众公主中最受宠爱。

    韩非眉头微蹙：“不知这与红莲何干？”

    吴亲王道：“你也知道……红莲去年分化成了坤泽，姬大将军早有意图。早几年就递过折子求娶，只是那时父皇不理，如今……”

    韩非心下一沉，全明白了。

    红莲生得灵动艳丽，美貌连民间都广为流传。在太上皇还亲政时，姬无夜就提过求娶。

    虽说姬无夜的原配夫人早在十余年前就过世，至今未曾再娶，可他的年纪都够做红莲的父亲，又是出了名的好女色，太上皇岂会将爱女许配？以红莲尚未分化为由推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