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夜里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卫庄如约来到韩非的卧房。两人的厢室间虽有连廊，但避不了斜风雨，卫庄的氅上还是沾了雨水。

    韩非早在等卫庄。

    他从掌灯时就坐在桌前，面前的书卷到此刻却连一页也未曾翻。听见响动，当即起身绕过，就见角落的窄门推开，卫庄拄着拐走了进来：“非弟。”

    韩非借着灯火看清了他拄的双拐，心中不忍，又觉得早知如此，他或许该在屏风后多等一会……

    他眼眶一热，不想卫庄见他的泪水，于是捧起卫庄的脸，吻了上去。

    卫庄怕他身上的雨弄到韩非身上，想要退后，奈何他两手上还都拄着拐杖，只轻声道：“我身上有雨，别弄湿了你……”

    话还未完，就被韩非更用力地吻住：“那有什么关系。”

    卫庄站起身时，比他更高，韩非需要仰头，才能含住他的嘴唇。韩非闭眼嗅着他身上檀香的味道，忽而想，倘若他这些年没有这般谨小慎微，早些让父皇召卫家回京，是不是一切都会改变？

    卫庄与他吻了一会，倒先笑了：“我们今晚难道就打算在这儿把事办了？”

    韩非脸上一红，停下来，伸手替卫庄解了氅衣的系带。如韩非昨晚一般，卫庄里头只穿了件浅色的亵衣，韩非笑道：“是谁说这么穿小心夜寒的？”

    卫庄随他来到榻前坐下，将双拐放在了一边，过去牵韩非的手，拥他入怀：“亲身试了才知，这么一来，倒是省去了外衣弄乱，被人发觉你我偷情的烦恼。”

    韩非直笑，卫庄搂着韩非的脖子亲吻。他初回京那阵，因腿疾有过心郁，简直寝食难安，但这些时日来，已经渐渐好了许多，也恢复了每日上身的锻炼，这会儿在榻上倒是愈发显出用处。

    两人缠绵过后，靠在榻上微微喘气，竟不觉得方才外头已下起了大雨，相视一笑。

    韩非的长发全乱了，索性摘了簪子，任乌发披散枕间。他勾着卫庄的腿，两人紧紧贴在一处，喃喃道：“真想你别走。”

    卫庄吻了吻韩非的眼角，故意道：“那我今夜留宿你这儿？好让明早进来的侍者猜猜，我是从哪儿进的卧室。”

    韩非哼了一声，作势掀开床帘：“既如此，那还是请卫庄兄回吧。”

    卫庄一把握住韩非的手，将其拉回被中：“外头冷。”

    韩非眼神柔了下来，心中叹气，若是能一直这样……该多好。

    他盼着夏天早点到来，这样他与卫庄就能去到封地，远离王宫，过稍微自由一些的日子。可他又希望夏天永远不要到来，因为届时，他便需要按允诺回返紫兰轩，为皇帝四处牵线。

    韩非没想好有什么合宜的理由，能向皇帝推脱这件事——一旦皇帝知道他与卫庄是真心，必会怀疑起他是否倒向太上皇那一头。他更不知道，若卫庄发现他私下还去风月场，又当如何。

    韩非垂着眼睫，轻轻摩挲卫庄满是厚茧的手指。他最不希望卫庄知道的，无疑是他为皇帝暗中办事的真相。倘若真由那一天，他甚至不愿设想卫庄会如何恼怒与失望。

    “怎么了？”卫庄觉出韩非的低落，覆上了韩非的手，“是还想着红莲公主的事？”

    韩非顺势应了：“虽然皇兄理应不会答应姬无夜，可……我也怕万一。”

    卫庄问：“你既然这般放不下，明日就再进宫一趟，亲自找陛下问问？”

    韩非作为皇帝的心腹，又是亲王，出入宫中自然十分自由。可他还不打算在卫庄面前显得自己与皇帝过于熟稔。

    摇头道：“所谓的姬无夜提亲，也还只是吴亲王顺口提的。陛下尚未说什么，我若赶着进宫议论，倒显逾越了。”

    “那就再等等，”卫庄不疑有他，也觉韩非说得有理，“若陛下日后真有想要准许的心思，你再去谏言也不迟。”

    韩非笑了：“我与卫庄兄是想到一处去了。”

    转眼几日过去，清明将至。韩非没从宫中听到有关红莲婚事的消息，倒是先收到了红莲让人递来的拜帖，邀他一道去城外春游踏青。

    自红莲分化后，就多了许多限制，出宫游玩更成了难事。韩非看着她拜帖上亲笔的字迹，几乎能想象她朝父皇撒娇恳请的模样，最后得了皇帝的首肯，让吴亲王陪着她一道出宫踏青。

    韩非原以为吴亲王只是奉诏入京一趟，不多日便会启程回封地。不料皇帝似乎有意留这个昔日最亲近的兄弟在京中，在宫中安排了临时的寝殿长住。

    到约定的那天，红莲穿了件轻便的藕粉色衣裙，显得青春俏丽。见到韩非，笑着小跑上前，一把搂住了韩非：“九哥！”

    靠近的韩非的那一刻，一股乾元的气息擦过红莲鼻尖，红莲双颊微微泛红。虽然的众人都还当她是小孩子，可她不小了，早听宫里的女官们说过，乾元与坤泽阴阳结合后，若夫妻和睦，即便白日里，身上也还会残着对方的气息，只是需得凑近了才能闻到。

    红莲一时又羞又喜。她此前就听见过宫人私下议论，晋亲王与卫家的婚事只是皇帝为了北境兵权的权宜之计，私下里怕是各过各的。只怕韩非婚后的日子不顺心。如今，她心中悬着的石头总算是落了地：果然九哥与驸马的感情很好。

    韩非以为她是难得出来游玩，太过激动，摸了摸红莲的头，笑道：“又长高了。”

    红莲嗔道：“是九哥你太久没进宫啦！”

    韩非笑着辩解：“我不是正月里才来看过你吗？”

    红莲哼了一声：“那都多久以前了！”

    卫庄在不远处看着这对兄妹。他还是头一次见到红莲公主，只觉她自然生得漂亮，但终究年纪尚小，哪能有什么坊间传闻中那般的艳丽风情，唯有少女的娇憨可爱。

    想到这里，卫庄又不禁想起当时那些关于韩非不堪的风言风语，心中愈发笃定，果然这些传闻都是无稽之谈。

    这些时日来，他与韩非形影不离，自然知道韩非是什么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