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玗走后半炷香的时间里,习风亭中气氛都有些凝滞。严岁宁觉得十分的不自在,却不敢开口说话。
赵玘在另一边手足无措,亦不知开口说什么。赵瑾还在看书,半天也没翻过一页。
半炷香后,赵瑾主动开口:“《国策》背下了吗?”
赵玘知赵瑾松动,心里松一口气的同时迅速顺着赵瑾抛出的话回答道:“背下了。”
严岁宁也悄悄松动了呼吸。
赵瑾一时无言,片刻后,复又开口,已像平时温和:“已经午时了,该回去用膳了。”
他命涂梅收起书,问身旁的严岁宁:“小世子今日也留下一起吧?”
严岁宁笑一笑:“好。”
赵瑾让涂梅扶着往外走,严岁宁与程早就跟在他们后面。赵玘虽说没被赵瑾询问,但心照不宣的,他向来是直接留在赵瑾那儿的,于是也举步跟上。
严岁宁来皇子院玩的这几天常常被赵瑾留下用膳,起初他还有些拘谨,意欲推辞,但吃过两顿之后彻底被御膳房的手艺折服,对七皇子殿已是流连忘返了。
今日午膳依旧丰盛,御膳房送来的有龙井虾仁、东坡羹、酥琼叶、三鲜莲花酥等,还有冰糖糕、蒸莲子等小食。燕北虽说不上贫苦,但吃食肯定是比不上京城精美丰富。严岁宁从前在燕北王府没见过这么多好吃的,天天不重样,他盯着满桌佳肴珍馐,心里默默在咽口水了。
赵瑾是主人家,待他动筷后,严岁宁和赵玘才跟着开始食用。
一餐毕,又有一批宫女带着漱口净手的琉璃盏进来。等三人都净手完毕,宫女们全都退下,这一餐也算结束。
这一顿也是让严岁宁心满意足的一顿。用过午膳后,赵瑾要小憩,严岁宁很自觉的向两位皇子告辞,之后带着程早离开了。
回雁南殿的时候迎面碰上了将要外出的福一,严岁宁脚步不停继续向前,福一则停下来向严岁宁行礼。
严岁宁:“你且去忙你的吧。”
程早跟着严岁宁一直到外屋,问他:“世子需要休息吗?”
严岁宁也有些犯食困,打了个哈欠,应声道:“要的。”
程早这才随他进入内室,为他宽衣,侍候严岁宁躺下了。
一觉睡到申时,睡得太久让严岁宁感到头昏脑涨。午觉没有程早催他起床,所以他心安理得的又赖了会儿床,片刻后,他才起床。
外间没人,程早不在,严岁宁也没唤别的宫仆来伺候,自己潦草的穿上衣服,出门问宫女:“程早去哪里了?”
被他问到的宫女不敢抬头看他,脑袋垂的和姿态一样低,余光里能看见严岁宁披散下来凌乱的发,恭敬地回答:“奴婢不曾见到。”
没程早陪着严岁宁也无心去其他地方,便转身又回屋等候。他倍感无聊,想看书解解闷儿,翻了翻从燕北带来的行李,书箱里尽是四书五经或正史,他爱看的兵书一本也没有。严岁宁百无聊赖,随手抽出一本翻看,内容太无聊了,他又不感兴趣的放回去。
这下严岁宁只能枯坐,好在程早没多久就回来了。
严岁宁出到外间,问他:“去哪里了?”
程早看到他凌乱的衣衫,走近帮他整理,边回答他的话:“方才福一叫我去选几匹布料,为你做新衣。年末了,要准备春节的新衣服。”
“喔。”严岁宁没再问。
程早接着说:“之后会有人来量尺寸。”
严岁宁:“好。”
程早帮严岁宁整理好衣服,又压了压衣领。
“去内间。”程早说:“我为你束发。”
严岁宁听他的起身去内间,坐在铜镜前才发现自己额前些许秀发飞翘。
严岁宁抬手压了压。
程早拿过木梳替严岁宁梳发。
严岁宁睡姿不太好,满头青丝如今都纠缠到了一起,程早已经下手很轻了,却还是不可避免的扯到严岁宁的头皮。
严岁宁在程早面前向来是很娇气的:“痛。”
程早惯着他:“我轻轻的。”
压在额前的手放下,那几缕头发还是翘着。
严岁宁放弃挣扎了。反正程早会解决的,交给他吧。
没一会儿梳顺了头发,程早熟练的束发。额前让严岁宁苦恼的那几缕头发也梳了上去,看着整齐又干净。
“好了。”程早放下木梳。
严岁宁从椅子上站起来,问程早:“我们还去皇子院吧?”
程早眉心轻拧,开口却是:“世子想的话就去。”
严岁宁当然也看到他的表情,顿了顿说:“算了,不去了。”
“为何?”程早不认为是因为自己不愿意,他道:“世子在这里待着也无事可做,不如去同两位殿下玩。”
严岁宁叹口气:“那也不好天天去,我中午才回来呢。”他说着,又道:“没事,反正明日就开学堂了,到时就有事可做了。”
转眼到了第二日,严岁宁早早就被程早叫了起来,洗漱时严岁宁还带着睡意,差点将铜盆打翻,里头热水晃了晃,洒出来一点到严岁宁身上,好在不烫。严岁宁身上穿的还是亵衣,干脆换下来了。程早将提前用手炉暖好的鹅绒衣一件件给他穿上,又拿来一个新的手炉交给他,而后两人用过早膳,才出门向学宫走去。
严岁宁这时候睡意全消,脑子完全清醒了,开始担心:“我若听不懂先生授课,先生不会责罚我吧。”
程早也没读过私塾,不过听说私塾里先生都是严厉的,于是沉默片刻,还是决定不让严岁宁自欺欺人,开口道:“会。”
本意想得他安慰的严岁宁:“……”
严岁宁:“你真没意思,程早。”
没一会儿就到了学宫。程早将严岁宁披着的挡风的氅衣褪下,交给学宫里的婢女收敛起来。
严岁宁对程早道:“我进去了,你在这里等我吗?”
随从是可以选择等候或先去做自己的事情的。
程早没有犹豫:“我等你。”
严岁宁绽开了笑容,但开口道:“很无聊的,你可以先回去。”
程早摇摇头,还是说:“我等你。”
严岁宁:“你真好,程早。”
程早疑惑地看严岁宁。刚刚还说他没意思呢。
严岁宁转身进了上课的房间。
屋里已有几名严岁宁不认识的青年。他来的早,赵瑾和赵玘都还没到,严岁宁就先选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着了。
说是不起眼,但对这屋里的几个人来说严岁宁是唯一的生面孔,他们目光自然都放在了严岁宁身上。
严岁宁略微无措。
其中一位身穿天青色外衫,薄唇狐狸眼的青年眉眼弯弯,主动过来和严岁宁搭话:“你是燕北的小世子吗?”
严岁宁一抿唇,稍显青涩,乖乖回答:“是。”
青年笑道:“长得真可爱。”
另一位藏青色衣衫,面容俊朗的青年面无表情,走到近前,开口却是对着前一名青年:“又来?”
“嗳。”狐狸眼眸的青年拿着手中扇子敲了敲那人的肩膀:“和兄长怎么说话呢。”转向严岁宁,依旧是笑脸盈盈,自我介绍道:“我是四皇子赵珮,南兄同你提起过我吗?”
四皇子恣意。严逐阳的话骤然响在脑海里。
严岁宁答:“提过的。”
“你真有礼貌。”赵珮说:“当真是南兄的亲弟弟?”
旁边青年毫无预兆的踹了赵珮一脚,冷声道:“胡言乱语。”
赵珮一个趔趄,倒也不生气,无奈道:“珩儿,你这踹哥哥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
赵珩,也就是五皇子,闻言毫不留情:“你什么时候改了自己乱张口的毛病,我这毛病自然也好了。”
他说完,对严岁宁道:“四皇子爱撩拨,说话不知轻重,你不要在意。”
严岁宁眨眨眼,说:“不在意的。”
哇,果然是哥哥在京最好的朋友,跟哥哥一个性子。
余下几位是京城世家里选出来的皇子伴读。严岁宁往那边看时,才发现这里还是有一个认识的人的,是八皇子赵玗,只是方才被挡到了。
他一个人坐在一边,连他的伴读都凑在人群中,他还是孤零零的。
那种冷清的感觉又来了。
严逐阳离京时八皇子还太小,所以他们没什么交集,严岁宁自然也没听严逐阳说起过与赵玗有关的事情,因此对于赵玗显然与众不合的个性,严岁宁敬而远之里带点好奇。
四皇子话很多,从严岁宁在宫中每日做什么到严岁宁在燕北每日做什么,又问到严逐阳在燕北做什么,甚至问起了程早—严逐阳写信时跟他提起过程早—严岁宁倒不觉得他吵,反而觉得这样毫无芥蒂与逻辑的闲聊让他安心,因此坐在位置上乖乖的有问必答。
又过了半炷香的时间,赵瑾到了。
严岁宁看到他时眼睛一亮,正与他谈话的赵珮看见了,转头向他视线的方向,见来人是赵瑾,顿时打趣道“嗯,是你的好朋友来了。”
严岁宁起身想去扶赵瑾,不过赵瑾的伴读很有眼力的先去扶着他了,严岁宁也没坐回去,走到赵瑾身前打招呼。
“七殿下。”严岁宁难掩开心:“你来啦。”
赵瑾对他的热情接受良好,笑着说:“来了。”
等赵瑾坐下后,严岁宁顺势在他身边坐下—虽然四皇子并不让人讨厌,但显然相熟的七殿下更招严岁宁喜欢。
赵瑾的伴读在赵瑾另一边坐下,帮赵瑾摆好了纸笔。
严岁宁才想起来将纸笔落在方才的位置了,起身去拿时,四皇子好心的帮他递来了。
严岁宁接过东西:“多谢。”
四皇子:“哎呀,真的是可爱。”
严岁宁:“……”
四皇子不令人讨厌,但确实让人应付不来。
片刻后夫子到了,学堂里安静许多,严岁宁悄悄问赵瑾:“小九怎么还没来?”
赵瑾无奈道:“他总是最后才到。”
赵玘是踩着夫子授课的前一刻到的,进来时还带着哈欠,一副没睡醒的样子。他在夫子习以为常的目光下随便找了个靠近门的位置坐下,脑袋低垂,感觉下一秒就要睡过去。
夫子开始授课。
这堂课是赵瑾说的布置《国策》课业的徐夫子教授。徐夫子是个面目刚正的中年人,眉色很深,眼睛带点下三白,让他看上去非常严厉。
严岁宁有些怕他。
在燕北王府时严承给他请来的是一个和蔼的老夫子,说话语调慢慢的,很催眠。徐夫子教课的内容也催眠,但他声音跟表情一样严肃,严岁宁不敢在他眼皮子底下睡觉。
来的路上严岁宁对程早说的话,一半是撒娇,一半却确实出于真心。从前在燕北无人苛责他,他自然心安理得,但远在京城,他没有底气。
好在他是第一节课,夫子并没有抽他来回答问题。中间休息的时候,赵玘才终于清醒了,跑到这边来跟赵瑾和严岁宁一起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