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程早按严岁宁说的让他多睡了一炷香才叫他。早膳是早就准备好的,温在锅里,程早在严岁宁洗漱的时候吩咐人去叫伙房准备上菜。等程早替严岁宁穿好衣服又绾了发,膳食正正好可以入口。
今天早膳是八宝粥。花生红枣熬的久了将白粥也带上了颜色,看着分外喜人。不过严岁宁无心欣赏,他草草用过膳就得去学宫。
今日又下起雪来了。程早在后面背着书箱,帮严岁宁打上伞。时间还充足,严岁宁走得慢吞吞的,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到了学宫,程早收了伞拿在手里,还要等着,严岁宁却让他先回去。
严岁宁:“我与七殿下约好了课后要跟他学下棋,届时直接随他去皇子院殿里,你等戌时一刻直接到那里去接我就好。”
程早:“好。”
今日授书的是文夫子,他比徐夫子年轻些,教书却与徐夫子一般无趣,而且讲话慢吞吞的,让人直想睡觉。严岁宁手撑着脑袋打了几个哈欠,余光看到右侧的赵玘已经趴在书桌上睡着了,又看看左边,赵瑾还正襟危坐,很认真地听夫子讲话。
学堂里铺了地龙,烧的暖融融的,严岁宁没撑多久就昏昏欲睡了,再次清醒时右边的赵玘还在睡,左边的位子却空了,赵瑾不知去了哪里。
严岁宁坐起来在学堂环视一周,发现赵瑾竟然去了学堂角落八皇子的位子旁。
离得远听不清他们说什么,只看到赵玗没抬头看赵瑾,赵瑾自顾自说了几句话,见赵玗没反应,无奈地安静了一会儿,从衣袖袋里拿出了一卷书,放在赵玗的书桌前就回来了。
走近了,赵瑾坐下,看严岁宁的目光很温和:“你睡醒了。”
严岁宁在课上睡着,很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是”,又赶紧转移话题,问:“方才你给了八皇子什么书?”
赵瑾似乎不意外他看到,诚实地回答:“是我做了笔记的《戒律》。”
严岁宁:“戒律?”
赵瑾说:“刚刚课上文夫子提问阿玗《戒律》中<食戒>一篇的阐释,阿玗没答上来,夫子让我课下为他辅导,不过阿玗只要了我的笔记。”
严岁宁方才还觉得自己只是浅睡,但对赵瑾所说的事竟然毫无印象,才发觉自己课上是完全睡熟了。
不过睡的更熟的是赵玘,他到现在还没有醒。严岁宁想起他今日来得早,恐怕早早就被印人叫起来上课,结果在学堂睡得昏天暗地,文夫子倒也不管,只是讲自己的。
赵瑾见严岁宁眼神怔怔,似乎还有点迷糊,好心提醒他:“你既已经醒了,便不要睡了。文夫子虽然不管课上大家在做什么,但最好还是不要在文夫子的课上睡觉。他的课文从来不会讲第二遍,结业考卷却都是出课上讲的内容,若一觉睡过去了,很难再补回来的。”
严岁宁闻言清醒了点,点点头,不过转念想到赵玘,于是用手指了指,问赵瑾:“那我要不要叫他起来啊?”
赵瑾顿了顿,笑了一下,道:“我方才话没说完。不过你若实在困的话就睡吧,我可以帮你补课。小九也是。”
严岁宁这才明白为何赵玘睡得昏天暗地毫不心惊胆战,原来是因为背后有赵瑾这个坚实的后盾。不过虽然赵瑾说可以帮他补课,但严岁宁还是不打算睡了。一是他已清醒许多,一时半会儿睡不着了;二是赵瑾身为皇子,与闲散无事的严岁宁不同,下了学堂还有礼仪骑射政论等一大堆东西要学,严岁宁此前随口一提的学棋赵瑾已放在心上了,他实在不好再因别的理由占用赵瑾的时间;三是严岁宁想起远在燕北的爹娘的叮嘱。从前他学习怠懒,如今既已入了宫进了学堂,还是好好趁此学些东西为好。
于是严岁宁开口拒绝:“多谢殿下好意,我听课吧。”
赵瑾调侃他:“不困了?”
严岁宁带点羞赧:“已清醒了。”
休憩时间结束了,等课时过半,赵玘终于醒了。他醒来也不听课,在自己的书卷上乱涂乱画,时不时咳嗽两声,严岁宁难以避免地被他吸引一点注意力。
赵玘的字很好看,从前写信时严岁宁就知晓。他临摹的应是前朝书法名家闫青的字,端正俊秀,与他本人性格不符,给他的轻佻带上了严正的色彩。
赵玘不明显地侧首,低声问:“做什么?”
严岁宁回神,轻轻说“没事”,转而认真听课了。
酉时末学堂放课,严岁宁收拾了东西跟着赵瑾走出门,赵瑾把书卷和四宝递给学童,见严岁宁自己拿着东西,问他:“程早呢?”
严岁宁答:“我让他今日不用等,届时直接去皇子院前等我。”
赵瑾思考一下:“如此也好。平仑,你代世子拿着东西。”
书童凑上来接了严岁宁的书箱。严岁宁走在赵瑾身边,另一头的赵玘又咳起来。
严岁宁看他紧皱的眉头,问他:“你是不是生病了?”
赵玘:“兴许是昨夜里着了凉,今早起来喉咙痛。”
赵瑾关心道:“很难受吗?回殿里好好休息,请太医来看看吧。”
赵玘说不碍事,“不是很难受,只是咳嗽,晚点我让印人去太医院抓药。”又问严岁宁:“你上课时看我那么久,是有什么事?”
严岁宁没想到赵玘这么较真,知道他生病了,不想说是他打扰了自己,便回答:“我走神了。”也不算假。
“哦。”赵玘对此有经验,信了他的话,顺着说:“走神是正常的,课程那么无聊,只有七哥能从头听到尾。”
赵玘跟赵瑾走得近,拿他当跟别人比较的标准,张口闭口都是七哥。不过赵玘的骄傲不是空穴来风,严岁宁跟赵瑾相处才不过短短半月,已被赵瑾的博学多识和八面玲珑折服,况且赵瑾温柔有耐心,呈现出一种同龄人所没有的早熟,极具魅力。
严岁宁点点头,真诚地应和赵玘:“是呢。”
赵瑾似乎对两位弟弟的仰慕毫无所觉,或者是并不在意。他的腿走路还有一点跛,但已经不需要人搀扶了,也不用身边人跟着他放慢脚步。早上的雪下了会儿就停了,除了更冷了点,没在地上留下什么痕迹,严岁宁有些遗憾。
等到了赵瑾的殿上,他立刻吩咐人支起棋盘,又命仆人去煮姜茶。
赵玘知道他是为自己吩咐的,拒绝道:“煮姜茶做什么?我不喝。”
赵瑾态度温和里带着强硬:“着凉了,喝点姜茶暖暖身子。”
赵玘苦着脸:“我不要,难喝。”
赵瑾:“听话。”
严岁宁在燕北喝惯了姜茶,对此不怎么抗拒,但上茶后严岁宁抿了一口,他这杯是雪梨茶。
看赵玘苦大仇深的表情,他那杯是姜茶无疑。严岁宁又偷觑赵瑾,从他的神态里看不出他喝的是姜茶还是雪梨茶。
赵瑾在棋罐里随手拈起两枚旗子又放下,玉质的旗子相撞发出悦耳的“叮”声,把严岁宁的思绪从茶水上拉开了。
赵瑾问严岁宁:“世子从前下过棋吗?”
严岁宁摇摇头。
“那观棋呢?”
严岁宁思考,爹爹和兄长有时倒是会下棋,不过严岁宁没什么围观的兴趣,虽然常在一旁看着,但大多时候心思都跑到玩乐上了,没一会儿就自己跑到旁边玩,于是也摇摇头。
赵瑾还是平时那样温和的样子,没有因为严岁宁的无知而产生什么嘲笑的心思,只是说:“我知道了。”
“来。”赵瑾示意棋盘对面:“坐这里。”
严岁宁放下手中茶杯,过去坐到了赵瑾对面。
赵瑾手执黑棋,对严岁宁道:“围棋分黑白二子,执黑棋者先手。”他说着落下一子,“落子于线相交之处。”
严岁宁认真地听他讲,视线落在棋盘上,赵瑾第一子下在了偏左上的位置。
黑白棋罐都在赵瑾手边,落完黑子,赵瑾又执起一颗白子,下在了黑子相邻的位置。
几个来回,黑白各据一方,黑子围起棋盘左上角,余下白棋包围。
赵瑾慢条斯理:“输赢且看所围起的落子点,并棋盘上棋子数量,数多者胜。”
严岁宁看懂了,此局白子胜。
赵玘喝了姜茶嘴里难受,命下人又上了壶白水,一杯接一杯地喝,现下终于缓过来,插嘴道:“如此,然后呢?”
赵瑾起身:“小九,你去同世子下一局。”
赵玘本来对下棋没什么兴趣,说学棋也只是一时兴起,然而此刻赵瑾让他跟毫无经验的严岁宁下一盘,他突然兴致勃勃,走了十几子,就将围棋新手严岁宁杀了个片甲不留。
严岁宁皱起眉,还在思考棋局,赵玘一收手:“此局已罢。”
严岁宁抬起头,愣愣的。
赵玘看到他的表情忍不住笑出声来:“你傻啦?”
严岁宁回过神来,羞耻中带点气恼:“我当你也不会下棋。”
赵玘也没自夸,诚实道:“只会一点,懂规则罢了,跟七哥比不了。”
严岁宁看向赵瑾。他不会不知道赵玘懂棋,方才还让他跟自己下棋。
赵瑾似乎看出了他眼神里的谴责,上前执子落了两手,严岁宁一眼看出其中局势,自己确实是必输之势。
赵瑾道:“小世子很有天赋,只是刚入门,还不太能举一反三。小九提前想到了接下来的这两手,才会说棋局已定,世子若再思考片刻,也一定能想通的。”
他这话意思是,若两人再走一个来回,将棋局明晰,严岁宁不用提醒也能一眼看出输赢何在,只是严岁宁不思考。
严岁宁这下只剩下羞耻了:“是我目光短浅了,只看到眼前。”
赵瑾没有怪他的意思:“围棋是走一步看三步的游戏,世子要试着活跃思维。”
严岁宁:“好的。”
赵玘赢了一局,又失去了兴趣,告辞回自己殿里看话本去了。
赵瑾:“记得吃药。”
赵玘觉得嘴巴里的姜味又浓郁起来,想着回去要差印人再拿几块甜糕,嘴上答应着:“知道啦。”
赵玘走了,赵瑾坐回原位,引导着跟严岁宁下了几局棋。
起初严岁宁答应学棋也只是随口一说,可跟赵瑾下了一个时辰棋,他真的对此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棋子碰在棋盘上的声音清脆好听,跟赵瑾响在耳边的声音一样,都让严岁宁感到舒适和喜欢。
转眼间就到了戌时,有门房通报雁南殿来人,严岁宁才发现天都黑了。
程早在皇子院外等着,赵瑾让涂梅拿上严岁宁的书箱送他出去。
严岁宁抿出个开心的笑:“今日真尽兴,殿下,明天我也来吗?”
赵瑾温柔地:“你有时间可以随时过来。”
严岁宁跟他告辞,往外走。骤然从铺了地龙的温暖的室内出到寒冷的室外,严岁宁打了个激灵,不过他心里还是热热的。
门外程早揣着个暖炉,另一只手里提着灯,见他出来就走近将暖炉塞到他手里,从涂梅手里接过书箱,互相行了礼,跟着严岁宁回去。
程早打量严岁宁的脸色,问他:“今天很高兴?”
严岁宁大脑还在兴奋:“是啊。”
见他开心,程早的心情也好起来,然而下一秒寒风吹过,严岁宁打了个寒颤,程早立马又皱起眉。
程早:“我应该带着氅衣来的。”
严岁宁:“没事,反正路很近,我们快点回去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