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生活平淡没什么起伏,严岁宁每日的日常是上学堂和去明玉殿同赵瑾下棋,偶尔听赵玘分享几个话本故事,转眼间时间就走过大半个月,新年要来了。
宫里裁衣的宫人来量尺寸的时间选的不好,来了两趟都挑的是严岁宁在皇子院的时候。晚上回来时福一跟严岁宁说了这件事,严岁宁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一遭。
福一道:“那位公公说赶明儿再来,让我提前跟世子通报一声,再晚就赶不上年前做工了。”
严岁宁应答:“那我明日下了学就回来。”
第二日照旧是程早送严岁宁去学宫,到了门口告了别,程早就回去了。严岁宁进去看,赵瑾已经来了,坐的是平常常做的位置,他走过去挨着坐下。
“七殿下,”严岁宁怕晚点就忘了说,于是刚坐下就开口:“今日我告假,不去你那儿下棋了。宫里公公说要给我量尺寸做新衣。”
赵瑾点点头:“知道了。你回就是了,不用特意来跟我说,之前不是说了,你有空的时候来就可以。”
严岁宁:“还是要说一声的。”
赵玘今日破天荒的没有赶着夫子前片刻才来,早早就到了,见到严岁宁,笑着过来说:“你今日随我去我殿里,印人新淘了几个有趣的话本,你挑两本拿回去看。”
严岁宁道:“今日不行,我有事呢。”
赵玘问:“什么事?”
严岁宁把裁衣的事和他说了,赵玘无所谓道:“挑话本又用不了多少时间,反正你回去也是顺路,让下人等个一刻半刻的,不碍事。”
严岁宁只犹豫一瞬就拒绝了:“已错过两次了,不好再耽误人家工期,况且我也想早日拿到新衣。话本我明日再去看吧。”
赵玘只好说:“随你,我要是先看到感兴趣的,可不会让给你了。”
严岁宁下了学后就回雁南殿,管事的太监带着裁衣的掌事姑姑已经在等着了。严岁宁没多耽误,让程早帮他把书箱收起来,自己跟着福一去一处偏房量衣。
流程其实并不复杂,与从前在燕北王府时量衣没什么区别,很快就结束了。等那群人走了,严岁宁一看时辰还早,犹豫着要不要现在去赵玘的凤阳殿看话本,但想想已经说好了改日,于是就歇了心思。
严岁宁半月来第一次回雁南殿回的这样早,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了。他想下棋,可自己殿里没有,百无聊赖时正好看到福一从殿前经过了,于是脱口而出喊住了他:“福一。”
福一停下脚步,他身后跟着的几个比他年纪更小的小太监也停下,一起在殿前等着。
福一问:“世子殿下有什么吩咐?”
严岁宁从正殿里走出来,停在廊下,身体侧靠在旁边的石柱上。他其实没什么事,只是太无聊,看到熟人下意识叫了一声,可此刻看着殿外一群人,也只能硬着头皮没话找话:“嗯…你现在是做什么去?”
福一似乎没觉出他的敷衍,认真地答:“回殿下,马上就是春节,宫里吩咐雁南殿今日去领过节的赏赐和装扮的饰品。”
“哦。”严岁宁嘟囔:“什么时候的事,我竟不知道。”
他只是随口一说。在燕北王府时他不管事,自然不知道府中上下,无论大小,按理说都是要一一仔细汇报给主人的,但福一以为他是责怪,等话音刚落就跪了下来:“是奴才的过失,原想世子课业繁冗,不愿以此等小事给殿下徒增烦忧,因此自作主张没有上报消息。”
严岁宁吓一跳,看着面前跟着福一整齐跪了几排的下人们,头皮一麻,这下是真后悔一时起意叫住这人了。
严岁宁:“你们先起来。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也确实不用把这种小事都事无巨细报给我。”想了想又说:“或者你告诉程早,就当跟我说过了。”程早会斟酌着把有必要的讲给他的。
福一听话站起来后依旧是严岁宁熟悉的那副恭敬的样子。他身姿修长,背脊挺直,与宫里其他常习惯微微躬腰的太监不同。严岁宁想这可能是与他出自太后宫中有关。
虽说宫中下人应是统一训练过的,但听闻福一很早就常伴太后身边。
严岁宁让福一带着其他下人去忙,自己回正殿坐了会儿,程早放下书箱后就又回来寻严岁宁,看他实在无聊,就问他要不要趁时辰还早去皇子院玩。
“算了。”严岁宁说,“也不好天天去,我看会儿书好了。”
他说着站起来,回自己的房间。
燕北王府里最不缺的书籍是兵书,严岁宁入京时悄悄带了几本,兄长叮嘱他千万小心观看。严岁宁明白,质子入京带着这些很容易被指认是有异心,因此也乖乖听话,虽说带来了书,但没有明目张胆地摆在书房里,而是压在装衣物的箱子里最底下,放在卧房中。若不是入京月余已渐渐熟悉环境安心下来,最令他不放心的福一方才又当着他的面出去了,加上今日实在无计消遣,他不会冒险做这会株连家人的事情。
从前话本少,娱乐匮乏,看兵书是严岁宁的一大爱好——从小跟着从军的父亲和兄长,熏陶出来的。严岁宁让程早守在门外,自己翻出了一本兵书,侧靠在床头津津有味地品读。
一做感兴趣的事时间就过得飞快,严岁宁正沉迷着,程早敲了敲门,见半天没反应,很自然地推门而入,仔细关好了门,走到床边,叫他:“世子,该用晚膳了。”
严岁宁这才发现他进了屋,瞥了一眼,视线还是紧贴在书上:“唔,知道了。”
程早见他现在的姿势,整个人几乎躺在了床上,只微微倚靠着床头。屋里地龙烧的很烈,暖融融的,他便连被褥也没展开,和着外衣,手里举着一卷书读。程早上前拿走了他手上的书,严岁宁就跟着他往回收的动作动了动身子,但到底没起来,有些抱怨:“做什么?我正看的入迷呢。”
“用晚膳了。”程早说:“书改日再看。还有,看书就好好坐着看,躺在那里手不累眼睛不酸吗?”
“不累,不酸。”严岁宁反驳道,但看程早一脸严肃,还是老实坐起来,咕哝道:“知道了知道了。”说着又愤愤不平,微微提高了声音,“才对我好了多久啊!这就原形毕露了,怎么和从前一样管着我!”
程早很平静,见多了他这种色厉内荏的样子,权当他是撒娇,淡淡道:“是为你好。快起来吧。”
严岁宁当然也不是真的生气,注意力从兵书上转移开,他才发现自己是真的饿了。老实地带着程早去侧厅用膳。
除去那日严岁宁量衣没去皇子院以外,之后他还是像之前说好的那样,每日黏着赵瑾下棋,心思已然是全放在这新玩趣上了。
不过赵瑾的放纵与熟稔并不能让程早掉以轻心。满打满算,他与严岁宁进宫不过两月,想起临行时严承的嘱咐,程早不敢确定赵瑾对严岁宁是全无威胁的。或者说与赵瑾走的太近本身就是对严岁宁安全的威胁。赵瑾作为皇后嫡出,又很受皇上喜爱,并且看起来是很得宫中其他皇子欢心的——阴郁的八皇子都对他颇为特别,方方面面看来都很完美。严岁宁与他走得太近,难免会让人猜疑是否别有用心,况且严岁宁身份微妙,若让当权者起了疑心,对他本身和燕北都有诸多不利。
程早了解自家主子,知道他是缺玩伴,可别人不会相信这样简单,因此还是把其中利弊详细分析给严岁宁,交于他自己斟酌。严岁宁在宫中最亲近和相信的就是程早,又知道严承和严逐阳几番嘱托,所以对程早的话好好考虑过后,答应会拉开和赵瑾的距离。
但莫名的疏远太过突兀,也让人注意,严岁宁就渐渐减少热情,缓慢的疏离。这日还是在学堂,严岁宁到的晚了,急匆匆要走到空位坐下,路过赵瑾时被叫住。
“世子。”赵瑾温润的声音不带急切,缓声道:“就在这坐吧。”
“呃……”严岁宁犹豫一瞬,“不了,我还是坐在……”
“你这几日都不和我坐在一起,”赵瑾顿了顿,面容严肃:“是我做了什么不妥的事,惹世子不开心了,世子在躲我?”
严岁宁心虚,但坚决的反驳:“不是。”
只是疏远罢了,不叫躲。
赵瑾也没咄咄逼人,改问他:“那是因为小九不在吗?你与我相处不自在?”
赵玘生了场风寒,在自己殿里修养,见不得风,所以这几日都没来上课,严岁宁确实好几天没见他了。
严岁宁先说:“没有不自在……”把心一横,顺着赵瑾说:“是,阿九不在,我一个人坐你旁边打扰多不好意思啊。”
“没什么打扰的。”赵瑾接受了他的说辞,脸上终于浮现出让人安心的熟悉的笑容,“夫子来了,快坐吧。”
严岁宁转头看,果然夫子已经走近。没什么拉扯的余地了,严岁宁老实坐下。
坐下时他心想:慢慢来,我这不是躲不过嘛,可不是刻意要与他亲近。
散学后严岁宁刻意放慢了收敛笔墨的动作,看着赵瑾离开了才出门,谁承想走了没两步,身后就响起唤他的声音。
“世子。”赵瑾站在学堂门旁看着他,语气温和,脸上却没了笑意。
严岁宁难免紧张,略局促地站在原地。
这下无法狡辩了,他确实是在躲着赵瑾。
看穿了严岁宁的不安,赵瑾一时无话。过了会儿,像安慰严岁宁,他又勉强笑起来,说:“今日怎么这么慢,殿中已架好棋盘等你了呢。”
严岁宁抿了抿唇。他本来想故意落后,今日开始就不再课后去找赵瑾了。
可看着赵瑾的强颜欢笑,虽然严岁宁不知为何自己的疏远让他如此在意,却也再表现不来拒绝。说到底,严岁宁是很喜欢赵瑾的。
他入京以来受到赵瑾诸多照拂,让宫中,至少表面看起来没有那么水深火热,无形中使严岁宁感到安心。
还没等严岁宁想好怎么回答,在外面等着的程早迟迟不见他出来,就自己走了进来,一眼看见两人对峙的场面。
程早先向赵瑾行了礼,而后才站到严岁宁身旁。
这局面没有程早说话的份,严岁宁心知肚明不能向他求救,在赵瑾紧盯不放的目光里妥协,开口道:“殿下,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