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中,冯尧首先去探望母亲。自他暗地里帮废太子做事,接手暗卫以来,他们娘俩冷淡的母子情就更冷淡了。
他的母亲终日将自己拘在小佛堂中烧香拜佛,若不是冯尧尚未婚配,需得有长辈说亲,她恐怕会找个寺庙潜心求佛,再也不受这尘世纷扰。
冯尧知道她的心结,平日并不苛求她,只十天半月的去探望便是。
从坞镇回来也有许多天了,冯尧照例去见,原以为这次会同往常一样,在小佛堂坐上片刻,说些无关痛痒的话便离去,哪知,母亲叫住了他。
“尧儿,”十数天不见,母亲苍老了许多,但依稀可见往日的风采,“自你父过世后,我皈依佛门多年,你所做之事我阻止不了,你托生在我肚子里,是命数也是劫难,你要成就大业,要满足自己的野心都由你去,但你需得答应我,”母亲盯着他的眼睛,似乎要透过眼睛看穿他的灵魂,“不赶尽杀绝,不滥杀无辜,这是为母之人最后的请求。”
冯尧失笑,“母亲,你把自己的儿子当成什么了,我是个读书人,不是惨无人道的疯子。”
这当时,一股无力感席卷了冯尧,他觉得孤独,深深的孤独。
他几乎堵上自己的一切去筹谋,将脑袋绑在裤腰带上去谋划。走上谋逆之路,没有退路,只能前行,他不求人理解,但母亲的叮嘱仍伤了他的心,潜意识里母亲在怀疑他的品行,否定他的人格,把他当做不择手段的酷吏。
最深的伤害往往来自最亲近的人。
他格外想念季苓芸,这个不管遇见什么事都坦然自若的奇女子。
她若是知晓,也不过回一声“哦”吧。
想到这,冯尧不由自主的微笑起来。
曾几何时,他的心也在不由自主的变化,从一开始嫌弃季苓芸姿色欠佳,到如今不时地想起她,她若是遇见此类事会怎么做、怎么想?他好像离不开她了。
“太子万福!”冯尧伏拜在厅里。
“起来吧!”废太子陆恒坐在厅首太座椅上,身后站着两名太监,除此外,厅内并无他人,房门均紧闭,犹如密室。冯尧知晓,屋外早已布满了暗卫。
“小元子,赐座。”
“谢座。”冯尧坐在陆恒左手下侧。
“你在坞镇见着咏麟了。”陆恒是肯定的语气。
“是”
“对于本宫的提议,他如何答复?”
“回太子,”冯尧恭敬的站起身,“他不愿合作。”
“为何?”
“属下带回了他的亲笔信,个中缘由全在信中。”冯尧将信件递给元公公,后者忙接过转交陆恒。
“嗯,”陆恒接过书信并不急于打开,“和季家女的合作进展如何?”
“经过几次舍命相救,属下已博取她的好感,”冯尧道,“相信不久后属下就会如愿以偿。”
“好!”陆恒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茶杯带的微微振动,“不愧是你,本宫果然没有看错人,接下来你知道怎么做的,去吧。”
“是,属下告退。”冯尧躬身离开。
待他离去后,元喜倾身向前:“殿下,您一力促成冯公子和季小姐联手,就不担心他二人日后起了反心?”
“小元子,你以为他二人联手就能推翻整个皇朝吗?孤这十年来苦心孤诣、密谋策划,所有的布局、计划、野心都是孤在背后一一推动。”陆恒面色阴沉,嘴角挑起讽刺,“他们永远只能做孤棋盘上的棋子。”
每次从陆恒那儿回来,冯尧的心情就不会太好。他知晓自己已沦为陆恒趁手的工具,但当时的他除了入陆恒的棋局,并没有更好的办法。身在棋局中,很难做到居高临下、俯瞰全局,故他需要?步步为营、谋定而后动。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停在路边,赶车的大汉跳下马车对着车里的主子道:“主子,到了。”
车里的人应了一声。而后一只纤纤玉手撩开帷幔,下来的竟是位美貌的少年。若是周玉珠在,便会认出此人就是在远郊试验炮筒那日如鬼魅般出现的美人。
他们二人早已去往域外,而今却现身京师,甚是可疑。
马车停下的地点在听书阁,少年站定正抬脚往店铺里走去,一个穿着连帽斗篷的女子匆匆而来。与京师女子追求丰神绰约相比,她显得有些纤瘦,因着斗篷上有连帽,是以看不清她的容貌,但一举一动之间有股摇曳生姿的韵味。
她直奔听书阁而来,没有注意到前方的少年,直到少年的目光紧盯着她,终于使她察觉到异常,于是抬头朝着前方看去。
帽檐下的脸是一张平平无奇的脸,从少年的标准来看,这不是个好看的姑娘,至少,是不如他的。
他的家族多美人,包括他自己。故而对美人的认定,他的标准向来较高,从京师到域外,他遇见不少相貌精致之人,这些人都比眼前这个姑娘在外貌上好看得多。
但这个姑娘就是那么微微一瞥,对上她琥珀色的眼,他的心扑通一跳,这双眼眸一下子就入了他的眼、他的心,他从她淡薄的神色中觉察出掩于平静之下的锋芒。这是个奇女子,他想,京师这趟他来对了。
今日一早,季苓芸接到周玉珠的手书,匆匆赶来听书阁,谁料在门口撞见一美貌少年毫不遮掩地盯着她瞧。她有些疑惑,顺着目光看去,并没有从少年脸上看见不怀好意的打量,而是充满好奇的审视。
搜遍记忆的角落,季苓芸肯定自己没有和这人有过任何交集,于是伸手拉紧斗篷,入了听书阁。
少年骆玉生自三年前带着忠仆纪文在外行走,二人足迹遍布大江南北,还是第一次遇见有不为他的脸停留的女子,这样心性甚佳的女子恐怕只有京师这种人杰地灵之处才能养出来的吧。
“走,纪文,”骆玉生叫上忠仆纪文,“我们进去看看。”
二人跟随季苓芸进了铺子。
这是一栋二层的小店铺,布置得宁静雅致,进门一股浓厚的书香迎面而来,店内就一名掌柜正在盘算账本,一名伙计正往书架上摆放书籍,书籍善本分门别类地排列在书架上,四周的空挡处挂着山水人物字画,在书香墨香的氛围下,这里仿佛与店外的车水马龙隔绝开来,像个自成天地的小世界,好似置身于世外桃源。
骆玉生看着季苓芸上了二楼,跟着也想上去,哪知那低着头算账的掌柜头也不抬便叫住了他。
“这位贵客,本店名家字画,文房四宝应有尽有,任君挑选。”
骆玉生停了步,侧头去看掌柜的,这个半百老头仍低着头不停拨弄算盘,账本翻得飞快。
“掌柜的,”骆玉生上前压住了他的账本,“有笔买卖你做不做?”
老头抬着眼看他:“小公子说笑了,老可这是小本生意,将将够糊口的,没有本钱和您做大比买卖。”
“嘭”的一声,骆玉生将一包重物扔在了台面上,吓了老头一跳,“这个东西是给你主子的见面礼,他若有意就来和畅客栈寻我,我就在京城待上三日,过时不候。”
说完,骆玉生带着纪文转身离去。
掌柜的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被惊得好一会儿回不过神,伙计赶紧凑上前,打开包裹一看,赫然是一把乌黑发亮的火铳,吓得伙计忙裹紧了布袋,生怕人看见。
“阿魏,守好店面,我上楼去找小姐。”说着季昀揣上了包裹急匆匆往二楼去。
“放心吧,季叔。”
季苓芸与周玉珠密谈时,季昀从不上来打扰,今日却气喘吁吁地爬上二楼,打断了二人的密谈。
“出什么事了?”季苓芸看着季昀,心里疑惑,季昀性格四平八稳,从未像现在这样惊慌过。
“小姐您看,”说着季昀递上了用布包着的火铳。
“这是从何处得来?”季苓芸这才明白为何季昀那样惊慌。
“刚才有位小公子跟小姐您前后脚进门,东西是他给的,”季昀说道,“说是给您的见面礼,还有笔买卖要跟您做。”
季昀转述完少年的话,自觉地下了楼,接下来的事自有小姐安排,不用他这个老头子操心。
“芸儿,这人来路不明,你要谨慎行事。”周玉珠见季苓芸握着火铳两眼放光的模样,生怕她以身犯险,忙提醒她让替身假扮她前去。
季苓芸表面应承,但内心却坚定了必须要走这一趟,自从阿果离去以后,她只能凭借着残缺的图纸打造这惊世的武器,现在这把武器被人送至她的手中,这对她来说是无法抵挡的诱惑。
三年来,靠着残缺的图纸她不断钻研,反复试验,就是达不到阿果口中的效果,耗费了大量心血和物力,还是不明白问题出自哪儿,现在这把沉甸甸、黑黢黢的武器以一种精妙绝伦的姿态沉睡在她的手中,季苓芸迫不及待想要点燃它、唤醒它,试试它的威力。与自己研究了三年的炮筒相比,这把火铳是否更胜一筹。
季苓芸实在是太好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