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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之余,他喜欢读读书。
那天他在中国美术馆不远处的三联韬奋书店读博尔赫斯和门罗,读得投入,为精干直给的文字与平淡中显露深刻的立意所惊叹。
邻座读者换了一批又一批,弄出的动静不小,却并未打断他光滑的意识流。
遗忘和记忆都富有创造性,博尔赫斯说;动物伤感,门罗引道。
他零散记得,刚开始旁边是个七旬老人,在阅读乐谱和艺术书籍。
是高中生吗,还是大学生?他刚坐下老人就问道。我已经毕业工作很多年了,他说。哦,你看起来真小,老人说。谢谢,我已经不那么年轻了,他说。
他原本想说,他也老了,但在脱口而出的那一瞬间改了口。
一个年轻人对着一位老人称自己老了,跟得了小感冒的人对绝症患者说自己病入膏肓一样臭显摆,这是他一辈子都不会干的事。
他还记得,最后来的是一个小学生,在旁边翻阅漫画书,看得挺认真。
他瞥了一眼,是宫崎骏的《千与千寻》。很棒的漫画。家长在旁边弯着腰指点情节,一切都很和谐。
要不是这孩子每隔几分钟就打个响嗝放个响屁,他会选择多读一小时。
我在公共场合肯定不敢这样肆无忌惮,响屁也得被我夹紧□□慢慢溜成蔫声闷屁,他想。
他把书籍放回原处离开了书店,零星几个读者在台阶上垫个薄毯子读着五颜六色的作品。
那时是晚上八点整,天空已经漆黑,大地却亮得耀眼。
天原本是自然的黑色,现在也给地上的人工灯火映得发红。他走在繁华的街道上,一股强烈的眩晕感袭来。
是世界变得扭曲,还是我的眼镜出了问题?他想起这句多年前的老掉牙广告词。
应该是加浓美式刺激了神经,再加上昨晚刚值了夜班精力不济,他进一步判断道。
向南五百米,拔地而起多座豪华酒店和大型商场,中间夹杂了一座三层的基督教堂。
哥特建筑呈山字形,目测每层挑高有五米之多。大门紧闭,半腰里向上探照着昏黄的光,给庄严的建筑增添了几分恐怖色彩。
祷告也得有时限,上帝拒绝加班!他为自己突来的幽默感窃喜。
难道要变得至高无上至善至美,才能脱离加班的命运?他转念又为自己刚加了一组夜班感到沮丧和焦虑。
北边的广场有一群彩色的人在扭秧歌,南面的广场是单一色调的现代人在跳广场舞。远处一座大本钟似的建筑上,分针垂直朝下。
天上没有星星。掉雨点了。天气原本转暖,可今天突然下降了八度,打了人们一个措手不及。
他裹了裹身上的绒线外套,被疲劳压迫了一整天的心底,报复性地升起了想去观察陌生人的渴望。
去哪里好呢?他细数了一下北京的酒吧街,毕业以后他就没再去过那些地方了。
他想起那时后海、三里屯、工人体育馆的酒吧大都要卡座费、入场门票和最低消费。
如今七年过去了——中间夹杂了三年新冠疫情——倒闭了一大批店面,也然然升起了不少新的概念。
那时他常去一家名叫DADA的酒吧,位于烟袋斜街对面那排门脸中一个不起眼的夹缝里。
场地不大,只有一层,包含两个三四十平的单间。内间北侧是Dj乐台,东侧是吧台,中间是空地,西侧和南侧是一排靠墙安放的无靠背软座。外间有一长两短三个沙发——长沙发旁边是否放了几个圆形小桌他有些记不清了——另外两个短沙发则是对排放置,中间有一张长方形茶几用于推杯换盏。
这个酒吧在当时评分出奇得高,很多年轻人会在深夜来这里聚聚,跟着音乐蹦一蹦,释放一下过剩的激情。这里消费不高,点几瓶啤酒几十块就能搞定。偶尔会有厂牌Dj和Rapper表演,也只需多填百十块的门票。
里面播放的多为Trap和Dubstep电子乐,很对他的胃口。喝点儿小酒,心脏就会和着聒噪的节拍律动,舒服死了!
要是它还在那儿多好,现在我可以轻松承担这比消费,有能力为他们贡献一些产值了,他想。他关注了DADA的公众号,地址已经迁到了三里屯附近,不知道有没有从小文艺清流沦为销金窟浊汤!
那么就只剩一个地方适合现在去了,他下定目标。
打道五棵松华熙live,他激动地提高了一个声调喊了出来。广场舞最后面的一个小女孩儿闻声朝他这里望了望,然后转过头继续认真摆弄那具尚不听使唤的稚嫩身躯。
到达目的地已经是晚上10点开外了。他从地铁里穿过挂着蓝色灯串的暗道进入店铺峡谷。里头人声鼎沸,一下子就把他拉回到了七年前的状态。
久违了,活着的感觉!他先照例绕着狭窄的过路楼上楼下转了一圈,被这里的餐吧美食、咖啡热饮、首饰物件、驻唱歌手迷得眼花缭乱。
他随便进了一家餐馆,点了一瓶啤酒和一个热狗,拿在手里边逛边吃。吃完以后又开始观察过往的路人,尤其是美丽的异性。
雨已经停了,这个时间不冷不热,正好是丝袜派上用场的大好时机。
我爱丝袜,他兴奋地赞美道。
忽然,他身后传来一个东北口音的豪爽女士,像是在跟朋友通话。
这浓度应是沈阳那旮沓的,他想起了大学里那个敦实的沈阳舍友。
毋需回头,他就已经猜到了她的装束:蓬松波浪卷发,发尖几绺暗黄,黑色紧身上衣搭配超短裤,肉色丝袜,高邦黑皮靴。
他有意识放慢脚步,想证实自己的猜测。浓烈的酒精味儿夹杂化妆品的腻香味儿侵入鼻腔,另他一阵反胃。
醉了酒可真有的受!他的胃现在出了些问题,喝点酒就会塞住食道,打不上嗝憋得心慌。这多半是情绪焦虑导致的,医生对他说。
那名女子在路过他的身旁时,突然撞到了他的右臂。与其说撞,不如说是挽住了他的手臂。
请帮帮我,我被人纠缠了,女子低声哀求道。气味儿更加浓烈了,他的恶心感加重了几分。
但手臂处随即传来的触感,另他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的原始冲动之上,他不动声色地把左手揣进了裤兜。
好的,举手之劳,他斟酌了一番话语,决定扮演一名英伦绅士。
她抬头看向他,他也低头观察她。
她脸上妆很重,浓密修长的假睫毛,眼睑和卧蚕处贴满了细密的银色亮片,脸白得发光,腮部微微泛红。
整体妆容对他有强烈的性吸引力,但她的眼珠黑白分明,几乎没有血丝,这让他感到惊讶,邪欲也随之快速减弱。
刚成年的雏儿可不是他的目标,他把左手从裤兜里掏了出来。
他转身看向“骚扰者”,那是个光头但胡子很浓的黑人,后脑勺像个元谋人平得有些原始,嘴角叼着半支烟。
黑人个子中等,比他要矮了半头,肚子很鼓,罗圈腿,穿着长袖蓝格子呢衬、蓝色牛仔裤和棕褐色皮鞋。
他看向男人的烟头,惊讶于那么长的白烟灰竟还能坚强地挂着。这该不会是周星驰的影迷吧?他想。
黑人摇晃着身子朝着他们的方向走来,行人们不动声色地绕开,像船在平静的水面上划开一条临时航道。
女子身体发抖,抓着他的手紧了些。他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别担心,轻轻拿起这条柔细的手臂,把她拉倒了身后,之后便迎着黑人走了过去,到了贴紧黑人夸张隆起的肚子时才堪堪停下。
来了这儿,你对美国种族歧视的认识有改观了吗?老孙对他道。
什么?他不解。
倒不是说黑人心眼多坏,很多黑人甚至是我见过最善良的人,他们太热心肠了,帮助起那些病入膏肓的老人来完全出于自发,从不计较得失,而中国人心思太过于深沉,当然也跟王浩法官脱不了干系,老孙道。
彭宇案吗?他问。
你是学外国哲学的,应该知道康德的那个主张吧?老孙考道。
人是目的,不是手段,他道。
大差不差。不过黑人也该被人拿来当手段使唤。他们本性散漫,种植园主对于黑人的剥削在我看来是驾驭他们的唯一正解。你越是把黑人当回事,他们越是瞧不起你。你对他们好九次,一次不得他们的意,你就是他们的仇人。反之,你对他们坏九次,一次如他们的愿,他们就对你感恩戴德。黑人是活在当下和情绪里的种群,今天他跟你好好的,明天就可能翻脸,可到了后天又一如往常变得友好起来。他们不记仇,你也甭想叫他们理解中国的人情世故。他们表里如一,征服他们的唯一方式就是鞭子。你去看看,那些在非洲大力搞基建振兴当地经济的中国人,有几个黑人念好的。他们认为中国人的帮助都是应该的,因为中国人讲理,讲等价交换。你做生意,我付资源,咱们两清。但是美国人不一样。这帮黑人都舔着脸夸美国哩,夸那些拿鞭子喊他们go work 的恶徒是他们最忠实的盟友,因为美国给他们带来了上帝和民主。几句不痛不痒的口号,叫他们肝脑涂地去做奴隶也心甘情愿!四肢是发达,可头脑简单起来能把你气死,照我说,活该被歧视……
他居高临下歪着头望向黑人的眼睛,脑子里被老孙密集的话语萦绕。黑人眼神涣散,是喝醉了酒或者吸食违禁品的状态。
第一种可能性已经通过浓密的胡须渗入了他的鼻腔,第二种隐藏在血液里的可能性则无法第一时间判断。
回家要查阅相关的临床症状,他想道,有些后悔没有提前了解这些。
如果是第二种可能性,他只需要拿出手机拍照,打电话报警就能让这人尝尝中国司法的滋味儿。大数据信息化时代,监控遍地都是,没人存在隐私,没人能够插翅而飞。
现如今只能按照第一种可能性展开行动。他没有做出其它多余的动作,继续盯着黑人的眼睛,想在心理上占据一些优势。
他在书里观察过这个群体,也多少从老孙那里明白了这个种族的共性。
老孙在美国和加拿大生活了几十年,对黑人有浓烈的个人偏见。
他一向不以为然,但也明白一个简单的道理,一个像面对动物的道理——唯有胜过这些表面看来凶神恶煞的人种,拥有压倒性的制裁,才能在其苍白的大脑里印上“敬畏”二字。
他感觉自己肾脏中间地带紧紧拧在一起,忐忑的心跳猛烈敲击着胸骨,有那么几个恍惚生出了一些退意。
从认识到实践的鸿沟深不可测,链接的桥梁是勇气。
他本不是个勇敢的人,只是恰好在夜晚,被不明所以的激情裹挟着做出了一些下意识的行为。
他用力固定住自己的眼睛和双腿,和着嗡鸣作响的耳畔,大声把话语吐在了对方的脸上。
“Keep your fucking distance from my girl. You wanna try this you try!”
他把手里的啤酒瓶提到齐下巴的地方,心里却在估量着刚刚绞尽脑汁憋出的几个单词是否准确,是否该使用 stay away 替换 keep distance,表述是否过于中式……
不,口语不该有标准,能够传达所要表述的含义才是口语最初的目的。
语气、神态、音调、肢体动作在一段时间内的发生都是整体,无关语言标准,含义已然显现。
鞭子,杜绝零元购就得用鞭子,别无他法!老孙咬牙切齿。
这是一个初夏的夜。
不远处一对小情侣正在勾肩缠绵,男人从后面搂住了女人,大腿紧挨着她的——“魄门”……过去多长时间了?他煎熬地胡乱扫视着。
现实中,他漫长的意识流却只转化为了短暂几秒钟的客观时间。终于,黑人的眼神飘向一旁。
他赢了!劫后余生的庆幸游遍他的全身,带来一阵强烈的舒适,像是劳累一天的车间工人瘫在软绵绵的床上。
黑人重新看向他,无辜地举起双手,向后退了两步,合拢双掌,脸上浮起微笑。
我只是想和她交个朋友,没有恶意。黑人用磕磕绊绊的中文回复道,随后转身走进旁边的一家餐厅。
非常感谢,女人快速踱步到他身侧。举手之劳,他道。人群依旧沸腾地聒噪着,宁静却在他的心中扩散开来。
我请你喝杯东西吧。谢谢。是我该说谢谢。嗯。邢敏。訾言。女人和他握握手。
喝点什么?啤酒吧。啤酒是吗?嗯。
邢敏和訾言进了一家啤酒餐吧,坐在吧台前点了饮品,小口小口嘬着。有一两分钟的时间里,两人都低着头望着手里的东西,像是在回忆某些往事。
我们之前在哪里见过吗?訾言率先打破了僵局。很老套的开场白,邢敏笑笑。訾言也跟着笑出了声,他本就不是一个能言善辩之人。
刚才……为什么?訾言问道。谁晓得呢,我在舞池里跳舞,他突然就从后面搂了过来,嘴里还嘟囔着珍妮……珍妮……我吓得边跑边给朋友打电话,邢敏拍拍自己微微隆起的胸脯。
无妄之灾,訾言道。谁说不是呢,邢敏答。
为什么是我?訾言继续道。我是看网上说遇到危险就死劲拎住一个男人求救,不然没人会理你,而你恰巧是我出来碰到的第一个男人,邢敏有些羞愧地低下头道。
人心不古,訾言道。你是成语词典吗?邢敏盯着他无奈道。
你说这算是天赐良缘吗?訾言突然用炙热的眼神盯着邢敏。谁知道呢,邢敏盯着訾言的眼神里有几分狡猾之色。
门口进来几个头发染得黄黄紫紫的年轻人,有男有女。男人穿着宽松的卫衣和紧身牛仔裤,卫衣上面夸张地印着几排大大的英文字母,亮着刺眼的金光。女人穿着与邢敏相似,看样子是在找人。
你朋友?訾言用眼神示意邢敏。
邢敏望向门口,脸色一喜,像只脱笼的鸟儿飞奔过去,同一个紫色头发的女人抱在了一起。旁边金色波浪发女人拍拍她的后背,男人则围着三人义愤地骂着脏话。
等邢敏平静下来后,她带着几名好友来到訾言的面前。
其中一名男子率先紧握住訾言的手,用力晃了晃。
哥们儿,不,爷们儿,真爷们儿,他激动地说。谢谢,訾言的内心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幸福。
给咱留个地址,明儿个哥们儿亲自给你送锦旗,男人继续到。我便静候佳音了,訾言微微颔首道。
你真收啊,那个男人夸张地叫了一声。大家哄笑一片。
邢敏望着訾言,訾言也盯着邢敏。
他第一次体会到目光的粘稠,在夜晚,这种粘稠被一种漆黑的神秘感渲染成一道实体的河流,缓缓淌过心的田野,仿佛两人真的是生活在一起多年的老夫妻,心照不宣地隔绝外界干扰,自成一方静谧的院落。
夜更深了,訾言和邢敏的朋友们玩着拼酒游戏,不时到舞池里跳舞。他们的舞姿很差,但能放得开,这在中国人含蓄的传统里显得另类。
毕竟,在夜晚,一切不合理的行为皆有成为现实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