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场雨水几场晴，转眼，炽热的天光透过树叶的罅隙投下星星点点，盛夏了。

    高三的学长学姐们离校以后，高二的学生便搬到了高三的教室。明明学期还未结束，但班主任已经换上郑重其事的严肃表情，“从今天起，你们就是高三的学生了。”

    台下的学生们有些困倦，看着窗外遥想明年这个时候的自己，班主任黄老师又搬出凌笳葭的例子来鼓舞人心，“马上就期末了，大家要敲响警钟打起精神，不要松懈，你们看凌笳葭同学，都已经被源流大学录取了，还风雨无阻来上学，这份坚贞不移的求学精神，让老师我很是感动啊！就在刚刚，我还瞧见凌同学在英语办公室问题，比你们优秀的同学都比你们努力，你们还有什么理由懈怠呢？！来，早读的声音再大一点！”

    前排的赵朝熙和乔颂以及旁边的葛怡薇纷纷看向凌笳葭，不过三个人表情各异。赵朝熙微微皱眉一脸疑惑，葛怡薇眯起眼睛神情微妙，而乔颂，圆溜溜的眼珠子乌黑水润，似乎泪光闪闪。凌笳葭不解地盯了乔颂一眼，乔颂赶紧转过头去，拿书挡住脸，开始瑟瑟发抖。赵朝熙好奇，凑过来问，“你怎么了？”

    想起种种前因，乔颂不寒而栗，他觉得他完了。

    至今为止，乔颂总在不该出现的时间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点，几度阴差阳错撞见关键剧情，但心事单纯如他，哪怕是在洗手间那回看见凌笳葭和颜丛抱在一起，也因为着急上厕所的原因，而不曾多想。即使最近身边的同学都在热火朝天地讨论凌笳葭那个官宣了的女朋友到底是谁，乔颂也未置一词。

    可是，就在昨天，下午第三节课，自习，他去找英语宋老师默写未过关的单词，一眼望去，办公室空无一人，乔颂便坐在宋老师的工位上，开始自己写单词。不一会儿，从对面角落的位置，隔着挡板和几盆茂盛的绿萝，传来谈笑声。

    “我赢啦。”

    “这么厉害呢。”

    被夸奖的女孩子轻笑起来，志得意满难掩骄傲，又带着明显的撒娇意味，“那是。”

    乔颂觉得这个声音很熟悉，这是班长吗？可是班长会用这种傲娇的小孩调调说话吗？好恐怖，感觉下一秒就要被退学了。

    乔颂大着胆子偷偷地站起来，伸长脖子视线越过挡板，去看对面的光景，于是他看见绿萝掩映间，两个头发长长的女生坐在一起，挨得很近，手上拿着笔，似乎刚刚在一起写什么题目，此刻，她们笑意盈盈地彼此相望，下一秒，凌笳葭抬手，用手指勾起颜丛的一缕头发捋到耳后，接着轻轻地捏了捏她的耳朵。乔颂正在疑惑这是可以对老师做的动作吗，接着便看见凌笳葭用手捧起颜丛的脸，整个人朝她靠了过去，乔颂一惊，赶紧坐下，躲回书堆后。

    “不行。”颜丛笑。

    “又没人。”

    “那也不行，这可是在学校。”

    “好吧。”

    “伤心啦？”

    “哼。”

    “那......给你靠一会儿。”

    “一会儿是多久？”

    “一分钟。”

    “一分钟怎么行？我要五分钟。”

    “贪心鬼。”

    剧情至此，乔颂恍然大悟，搞了半天，她她她俩谈上了！妈耶，谈恋爱这么腻歪的吗？不是不是，这是能谈的吗？！

    关键是，这是他能知道的事吗？

    而且说来就有那么巧，昨天晚上，隔壁班的那个不怎么熟的尹淅川突然跑来一脸八卦地问他知不知道凌笳葭的女朋友到底是谁，说自己为此还和葛怡薇赌了五块钱。乔颂惊恐地瞪大双眼，捂住嘴巴连连摇头，生怕什么不该说的话自己从嘴巴里跑出来。该不会，班长已经知道他知道了，这个尹淅川就是她派来刺探的吧！

    胆小乔颂忧心忡忡，嘀嘀咕咕好几分钟，最终对同桌交代了临死遗言，“赵朝熙，如果我不在了，记得帮我告诉我爸妈，我爱他们。”

    早读时间正躲在语文书后面高歌Kpop的赵朝熙一脸雾水，“What？”

    周五晚上，洗漱后的颜丛跳上床，开着空调裹上凉被，此刻她就是最幸福的。凌笳葭这两天和妈妈去外地了，明天晚上回来。

    颜丛点开和凌笳葭的聊天记录，一页一页地往上翻阅，不知不觉两个人来来往往的对话已经那么长那么多了，平凡有趣的日常，互相分享的曲目，你来我往的斗嘴，颜丛忍不住地露出笑容，又回到了最新的一条消息，也许因为行程繁忙，时间还是今天早上，她拍了一张酒店窗外的日出。颜丛此刻很想和她说说话，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对着聊天页面发呆，久久地没有输入，正想换个姿势躺着，手指不小心碰到屏幕，一个表情包飞了出去。颜丛暗叫不好，刚想撤回，凌笳葭就回复了。

    “想我了？”

    裹在被子里像个粽子似的颜丛对着这句话磨蹭了会儿才说，“一般般。”

    凌笳葭一秒回复，“那就是想了。”紧接着，她又发了条语音过来，点开，是一段歌声。

    “我想你，想着你，想得好想这样住进你，恋着你，你奇迹一般的生命，我爱你，爱着你，爱得好像……”

    颜丛心里甜津津的，但面上故作高傲，“还挺好听，都在调上。”

    “主要是真情实感。”

    两个人又有的没的聊了一会儿，互道了晚安，颜丛躺进被子里，又点开了那条唱歌的语音。

    唱到“爱”字的时候，她忽然放轻了声音，如同近在耳际的温柔昵语，颜丛又想起她的那句话。

    “主要是真情实感。”

    她翻了个身，把脸埋了起来。

    周末，颜丛到凌笳葭家里，和她一起做蛋糕。这是她第一次做蛋糕，相比于凌笳葭的轻车熟路，她显得更加笨拙和欣喜。两个人扎起头发，系着同样的发圈，是上次颜丛和蒙蒙她们一起去逛夜市买下的，当时一模一样的她买了两条；同样地穿着围裙，一起搅拌面糊、打发奶油，给烤箱设置温度与时间。

    等待的空当里，凌笳葭从书柜里抽出相册，和颜丛一起坐在客厅的地毯上翻看。是她从小到大的照片。刚出生时皱巴巴的小脸，捏着两只红彤彤的拳头；上幼儿园时戴着一顶黄色的圆边小帽，穿着背带裤系着蝴蝶领结；小学毕业作为学生代表上台发言，胸前佩戴着校长亲自颁发的奖章；再是她上初中，各种和同学、朋友、学生会的干事们的合影，一群对着镜头比耶笑颜灿烂的少女少男中她抿着嘴角眼神幽深。凌笳葭给颜丛讲每张照片背后的故事，介绍照片上的陌生面孔，有些她们还在联系，有些却早已山岳茫茫。

    相册的最后一页，是她刚升入高中的证件照，颜丛见过。

    齐刘海，半扎马尾，蓝白色，两粒扣，眼神清亮。

    颜丛默默凝望照片上的那双眼睛，又抬起目光，转头去看身边的凌笳葭。凌笳葭合上相册，笑着与她相望，说，“这就是我的个人史了，我没有谈过八百个。”

    想起前尘往事，颜丛不好意思地“哎呀”一声，捂住脸扑进凌笳葭的怀里。

    “叮”的一声，烤箱时间到了。凌笳葭戴上手套，取出蛋糕，刚刚烤好的蛋糕，散发着暖烘烘的香气。她们一大一小地烤了两个蛋糕，颜丛拿勺子挖了一勺小蛋糕，喂进嘴里，味道很不错。她自我满意地点点头，又挖了一勺喂给凌笳葭。

    她们一起给蛋糕抹奶油，凌笳葭握着抹刀，低着头，神情专注，一缕头发从耳后掉出来在额前飘荡。颜丛伸手给她把头发捋到耳后，玩心忽起，手指快速地一点，想把奶油抹到她鼻尖上。凌笳葭反应敏捷，把头一偏，奶油便抹在了她的脸上。颜丛笑，拿纸巾想帮凌笳葭擦脸，刚一走近，凌笳葭俯身过来，低头拿脸一蹭，又把奶油蹭到了她脸上。颜丛毫无防备，正要后退，凌笳葭偏偏头，吻住了她。

    她睁大眼睛，看着凌笳葭，凌笳葭也看着她，眼睛里亮光流动，是一些促狭的捉弄和得逞的骄傲。

    黏黏乎乎的。

    刚要闭眼，凌笳葭的手机铃声响了。

    她接起，“妈。你到楼下了？”

    本来双颊绯红的颜丛瞬间小脸一白，慌不择路躲进了凌笳葭的卧室里。

    没一会儿，送走凌妈，凌笳葭走进卧室，里面空空的没人，只有衣柜下方露出一片白色的裙角。

    凌笳葭抬手敲了敲柜门，打开，颜丛抱膝坐在衣柜里，缩在她的一堆衣服下，凌笳葭低头笑，“你躲猫猫呢。”

    “你妈妈走了吗？”颜丛小声问。

    “走了。”

    “她怎么突然来了？”

    “她有东西落在我行李箱里了，过来拿。她很忙的，茶没喝就走了。”

    “没发现什么异样吧？”

    凌笳葭叹了一口气，蹲下来，看着颜丛笑，“我妈妈知道我和你在一起。你怕什么？”

    颜丛摇摇头，凌笳葭不会懂得的。首先，作为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老师，她很怕见到家长。其次，作为公司的员工，她很怕见到大老板。最后，作为凌笳葭的女朋友，她更怕见到对方的母亲。而当这三种身份奇妙地叠加在一起时，她对于凌泽的畏惧，便呈指数型增长。也亏了是凌泽，但凡换个人是凌笳葭的妈，颜丛觉得自己肯定早死了一百次了。

    颜丛拍拍胸口，惊魂甫定。凌笳葭看着她笑，“你胆子真的好小啊。”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狗胆包天吗？”

    凌笳葭凑近，“汪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