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渐弱,天色渐晚,霓虹灯在玻璃窗上晕成一片混沌的光斑。陈愿蜷缩在卡座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桌沿,目光却死死钉在垃圾桶里那团皱巴巴的纸上——桑延写下的文字像一道咒语,刺破了她用这几年时间筑起的茧。
段嘉许擦拭柜台的动作顿了顿,余光扫过她绷紧的肩线。店内冷白的顶灯将她缩成一团的影子投在墙上,仿佛一只被雨水打湿翅膀的蝴蝶。他终是没忍住开口:“他走的时候,伞都没拿。”
“闭嘴!”
陈愿抄起抱枕砸过去,声音闷在臂弯里发颤,“你懂什么……”
段嘉许稳稳接住抱枕,轻笑一声,语气却难得认真:“我是不懂,但有人淋着雨在街对面站了半小时。”他指了指门口的伞架,黑色长柄伞正淅淅沥沥淌着水,伞柄上“SY”的刻痕被雨水冲刷得发亮。
陈愿的瞳孔骤然收缩。
记忆呼啸着碾过神经——高三运动会那日,桑延发着烧非要参加三千米长跑。她举着这把伞追在跑道外,雨水混着汗水浸透他的运动衫。少年冲过终点时踉跄着栽进她怀里,滚烫的呼吸喷在她颈侧:“陈愿,你看……淋雨真的能退烧。”
“多管闲事……”
她猛地抓起伞冲出门,冰凉的雨丝迎面扑来。街对面的路灯下,桑延正倚着灯柱抽烟,湿透的衬衫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凌厉的肩胛线条。烟头的红光在雨幕中明明灭灭,像困兽濒死的喘息。
她很想斥责他是不是傻,就算雨小了也不能傻站在路灯下,他的湿发黏在苍白的脸颊,像被暴雨折断的蝶翼。这人总能把落魄演成美学,连睫毛上将坠未坠的水珠都算计好了角度。回头出了事她的店要负责怎么办!装可怜给谁看!可话到了嘴边,却成了冷冰冰的三个字。
“伞还你。”
她将伞柄戳过去,指尖触到他掌心的刹那,被冰凉的体温激得指尖一颤。
桑延接伞的同时,身子也向前逼近一步。柑橘混着雪松的气息裹着雨气扑面而来,陈愿踉跄后退,后背撞上灯柱。他伸手撑在她耳侧,雨珠顺着发梢坠在她锁骨上,烫得她浑身战栗。
“当年你说人要向前看。”他嗓音沙哑,呼出的白雾缠上她通红的耳尖,“那你能不能回头看看?我他妈一直在原地!”
陈愿攥紧伞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她当然记得这句话——高考前填报志愿的那天,她指着南芜大学的logo笑嘻嘻戳他肩膀:“桑延,人要向前看,我才不要和你这个毒舌怪绑死在一所学校。”少年表面说着好好好,却在回家后偷偷登录系统,将第一志愿改成了她选择的南芜大学。
雨声骤然轰鸣,回忆与现实的裂缝中渗出腥甜的铁锈味。
“让开!”
她猛地推开他,伞骨“啪”地撞在路灯柱上。桑延踉跄着后退半步,湿发甩了个弧度又黏在苍白的额角,眼底猩红如困兽:
“陈愿,我们到底谁在逃?”
“桑延,我们只是普通同学。”
他恍惚看见十七岁的陈愿——那时她举着冰淇淋不小心撞进他怀里,草莓酱沾在他袖口,像一串初绽的朱砂痣。此刻她站在三步之外,发梢滴落的水珠串成透明珠帘,将旧日笑靥切割成锋利的碎片。
“普通同学?”他重复这四个字,齿关间碾出铁锈味。雨点砸在痉挛的指节上,那里还残留着她脸颊的温度。
路灯在雨中晕成破碎的光团,桑延忽然松开攥紧的伞柄。金属骨架砸进积水,溅起的银珠扑上他睫毛,像是替他说不出口的眼泪。喉结滚动着咽下所有诘问,最终只化作一声极轻的笑:“好,好的很。”
陈愿的指尖无意识蜷缩。这个“好”字太像高三那年——她赌气说要绝交时,少年在教室后排擦着篮球,头也不抬地应下“好”,却在放学后默默跟着她穿过三条街,直到她憋不住回头吼他“别跟了”,才晃着书包带懒洋洋道:“顺路。”
此刻的桑延却不再“顺路”。他弯腰拾起摔变形的伞,湿透的衬衫勾勒出嶙峋的脊骨。
桑延转身的瞬间,风裹着雨扑进陈愿眼底。她看见他抬手抹脸的姿势别扭得可笑——那是他惯用的掩饰动作。高三篮球赛受伤时,他一边说着小伤一边忽视血淋淋的膝盖,也是这样胡乱抹了把脸。
“桑延!”她突然喊出声。
那道身影在雨中顿了顿,却没有回头。沾满泥水的皮鞋踩碎积水中的月亮,路灯将他影子拉成细长的孤岛。
顷刻间,陡然变大的雨点,吞没了埋藏在心底的秘密。
【陈愿是胆小鬼】
【桑延也是】